“这就说笑了,姑娘大了,我这个做叔叔的好意思吗?”小叔顿了顿,一时不知又从哪儿冒出些许忧伤,红了眼眶,“妈,咱们家女孩子太少,要是再少一个,就更可怜了,你说对吧?”
三奶奶一时变了脸色,想哭又哭不出,要气也气不起来,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种场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的被传染,刹那间,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三奶奶最终咬着牙拾起桌上的一个茶杯狠狠的朝着小叔扔过来,小叔没有护着自己,只是抬起手来为我挡着,杯子砸落在小叔的手肘,摔在地上,清脆悦耳的碎裂声打破老宅死一般的宁静,而后又是三奶奶歇斯底里的吼叫和震耳欲聋的恸哭。
我忽然又觉得,她也可怜。
每一个深锁在大宅院里的灵魂都很可怜,哪怕如今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只要世间贪欲未绝,仇恨未绝,苦命人就永远不会消失。
三奶奶哭了一阵儿终究是下堂来扯着我的袖子把我往房间里带,我没有反抗,任由她把我扯进去,把我甩在小沙发上,她在我身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抹掉了脸上的眼泪,我再回头时,她又换上了一贯对我的慈爱表情,轻声对我说:“时丫头,换药吧。”
我把上衣拉下来,背对着她,虽然看不见,我仍旧能感受到她在看到我满身青紫色疤痕后的惊讶,面具又被揭下,她忘了我是她最大的仇敌,指尖冰凉,轻轻抚过我每一道疤痕,她低泣着问我:“这是……你爸爸打的?”
她未曾想到,她送我的一顿家法棍还能引出这么多骇然的旧伤来。
我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是妈妈。”
她又愣了,再没有问我下一个问题,回过神儿来后,她只是尽职尽责的为我上药,随后,又将我送出去,像丢了魂儿一样。
小叔看见我毫发无损的出来终于松了口气,他招呼我到他身边去,捏了捏我的脸,满目皆是苦涩却还要逼迫自己笑一笑,也逼迫我笑一笑,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将心底千万句凝练成一句:“回家吧,明天就回去。”
我点了点头,他抹掉我眼角的泪,把我从绣春楼中推出去。
我站在门口,还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我的手轻轻置于屋门上。
“你是故意的,儿啊,你可真不愧是娘生出来的,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娘的人,你深知娘的弱点,深知娘如何才能放过那丫头,你赢了。”
“妈的意思是,时时明天可以离开了是吗?”
“你都把承诺放出去了,我还能耐你何呢。”
“谢谢妈。”
白纸窗显露出小叔和三奶奶的身影,三奶奶缓步走向小叔,像抚过我伤口那般轻轻抚过小叔的脸,以极致的母亲疼爱孩子那般沉声道:“鸣延,我的儿啊,如果二十年前死的是你就好了,我现在,也不必再跟老宅这乌泱泱的一帮虚与委蛇。”
纸窗捕捉两滴苦泪悄然落下。
小叔还是那一句:“谢谢妈。”
我几乎要喘不上气,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几下心口,还不顺畅,我又差点隔着衣裳将它挠出血痕。
算了,算了。
我还是听话,听话吧。
回家吧。
我是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