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言,民讫自若,是多盘。”
道士讲完了一遍,檀华问了些问题,最后她重复了一句《秦誓》开篇时秦穆公引用古人的话。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们都听取别人的劝告,就能获得快乐和幸福。
她放下笔,看向桌案对面捧着书的道士,看着他的眼睛问:“《文侯之命》和《费誓》还没有讲。”
“为什么先讲这一篇?你有话对我讲?”
道士略微沉默,他说:“我没有话要讲。”
檀华从不认为做个听话的人就能够获得快乐和幸福。
如果一个人抛弃自己的想法,对自己不信任,而是像信奉神明一样信任给他建议和命令的人,那才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即使那样的生活只有一天,一个月,也可以让那个听话的人过上一生一世的不幸生活。
而假如不考虑责任,给另一个人建议和命令是最简单的事情,不动大脑,嘴巴一张一合就行了。
檀华轻轻放下毛笔,她看向面前的道士。
徐道士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水杏一样漂亮,含着潋滟光彩,但当他长久凝视的时候,却觉得里面含着魔魅的光彩。
让他想起刚刚在来到芙蓉殿时被他丢到湖水里的那把伞。
雨天的湖水格外寂静,一把伞坠下去只激起一个小小的涟漪,咕咚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他坠入了永寿公主的眼睛里。
檀华笑了笑。
她伸出手揪住了道士的衣襟领口,纤长的手指,莹白如玉,她不用护甲,不涂丹蔻,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
隔着一张桌案将道士往前拉,她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五指攥紧,将道士的衣服拉到变形。
桌上的杂物哗啦啦掉下去,砚台翻到地面上,嘭地一声,道士也被她硬生生地拽了过去。
太虚观的弟子各个钟灵毓秀,尤其是真传弟子,每一个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眼前这个,长得好看,也很高。
但是当他被檀华用这个别扭的姿势拽到眼前的时候,他并不显得比她要高,他们面对着面,他甚至比檀华要低一些。
她低头,头上步摇下垂着的光泽柔软的珠链轻轻摇动,一个吻印在了道士的唇角。
动作轻的像是一道羽毛落下。
明明轻飘飘的,徐道士却觉得滚烫,这个吻好像落在了他的灵魂上。
也许这个吻本身就不是作为情欲存在的,它是一个烙印。
他想起犯罪的刑徒会被滚烫的烙铁在脸上印上一个“囚”字,从此以后,不论这个人是服刑、流放、充军,亦或是重新生活,那枚深深烙入肌理的烙印都会伴随他们终身。
即使他们最终被赦免,那枚烙印仍然会证明他们囚徒的身份,并提醒他们昔日犯下的罪恶。
“我觉得,人还是先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比较好。”
她就这样在咫尺之遥说道。
檀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甚至看上去有点认真,她对学问总是认真的。
道士听见了檀华的话,他看着眼前一双带着杏眼弧度的眼睛,这双眼睛看花看草看水果看玩具的时候都会显得天真可爱,她看人的时候总是很认真,那些令人难以忘记的妩媚是她天生就有的,与这双眼睛无关,它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此时她看过来的眼睛,就像是看书的时候一样认真。
一时之间,徐道士有些分不清永寿公主是不是在和他谈论《尚书》。
他没办法回答她,怀里的书落到了地上。
一直望着她的面容,她澄澈漂亮令人沉陷的眼睛,他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刚刚檀华的话并不是在和他争论什么,她并不是一个喜欢争论的人,也不是在和他讨论《尚书》,她对那句古话有自己的看法,这个看法几不需要去说服谁去赞同,也不需要在辩论是说服谁。
当他伸出手,隔着一层夏季衣衫触碰到檀华的腰肢的时候。
有些痒,檀华笑了笑。
道士倾身抱着檀华,她是柔弱无骨的一个女孩子,连肌肤都是薄的,仿佛能透过阳光一般。
他垂眸看她鬓角纤薄的肌肤,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白得像瓷,黑得像墨。
轻声说:“我姓徐。”
檀华说:“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