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变故,街上人已散了大半,他受了伤,要尽快回去处理。
离开时,沈欺尘踩过地上的箭矢,面上没有表情,浅色的眼淡漠如雪。
差点忘了,离开洛阳前,他还有件事要先解决。
***
月挂柳梢头。
已是二更天了。
茶楼东临洛水河而建,此时已然人满为患,客人们来自五湖四海,口音混杂。一楼大厅升降台上坐了位盲女,浑身遮得严严实实,正蒙着眼弹琵琶曲,美妙的乐声一出,台下吵嚷的客人自觉安静了下来。
沈欺尘掀帘入内,半点不为这悠扬的琵琶声停留,兀自上了二楼。
走到尽头,雅间里灯烛亮着,屋门却紧闭。
他抬手敲了三下门。
屋里很快传出一道女声,迟疑地问:“谁?”
沈欺尘不答,又敲了三下门。
屋里静了片晌,有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吱呀”开了条缝,露出一张略带稚气的脸,正是昭乐的随身丫鬟。待她看清门外是谁,表情即刻怔愣住了,愕然道:“世、世子……”
沈欺尘并不惊讶她认识自己,浅色的眼眸静静望着她,温和一笑:“你挡路了,能让我进去吗?”
“这……”丫鬟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她神色无措,支支吾吾半天,直到屋里又响起另一道不耐烦的声音:“让你去开个门就磨蹭半天,到底谁在外面!”
“公主,是……”不等丫鬟把话说完,昭乐便上前来将门彻底推开,她看见沈欺尘,面上划过一瞬的惊慌,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冷声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啊。”沈欺尘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看起来格外的纯良无害。
他兀自进了雅间,昭乐来不及阻拦,雅间里除她之外,还有两位着石青道袍的青年,细看之下,眉眼竟有几分肖似薛珩。
见沈欺尘进来,两人不知他是谁,面面相觑,手里还握着酒杯,问道:“公主……这位是?”
“滚!”昭乐骤然间变了脸,她向来阴晴不定,脾气像火药一点就炸。两人被这一声响亮的“滚”吓得杯中酒液全都洒了出去,连忙起身,一刻不敢多留。
丫鬟也退出雅间,关上门,在屋外守着。
“公主这么生气做什么,吓跑了他们,以后可找不到比这更像的了。”沈欺尘就这样在她眼前走到桌边坐下,习惯性地想倒杯茶,可他嫌弃这些杯子都脏了,便没有去碰。
昭乐眼睛死死盯住他的脸,隐秘的心事被窥视,她胸腔不住地起伏,强压下心中那不断上涌翻搅的不虞和怒火,甚至是杀意,咬牙切齿:“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你恨我。”沈欺尘抬眸迎着她怨毒的眼神,他却忽然发出了一声笑,就好像听到了一个滑稽的笑话。
他轻声说:“你到底在恨我什么呢。”
昭乐痛声疾呼:“你知道,你都知道!”
昭乐刚出生不久,她的母后就去世了,临终前将她托付给薛珩,要他好好照顾这个妹妹。
可头几年薛珩刚登基,一心忙于政事,从未亲自来看过她一眼。他是个好皇帝,但不是个好兄长。
直到她八岁生辰那年,薛珩见了她却认不出她,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妹妹。他终于担起兄长的责任,尽力弥补昭乐。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沈欺尘出现了。
薛珩念及旧情,对宣平侯一家颇多照顾。沈欺尘才五岁,经常被召入宫,由薛珩亲自教导。
每次他来,昭乐就会被薛珩刻意冷落在一旁,薛珩宁愿关心一个外人,也不肯多看自己亲生妹妹一眼,这么多年从来如是,叫她怎能不恨。
昭乐盯着他的脸,冲他恨声哽咽:“都是因为你,如果你能去死的话……”
沈欺尘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她,突然笑了。他说:“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屋内的烛火太过明亮,将昭乐的神情照得一览无遗。
她泪眼婆娑,眼底包含的情绪太过复杂,有憎恨,也有嫉妒,甚至还有几分不甘。
凭什么,她样样都努力做到最好,可是在薛珩眼中,还是比不过他。
沈欺尘目光如水,漠然睨着她逐渐扭曲的脸,在这荒诞时刻里莫名生出了几分厌恶。
他既厌恶昭乐的愚蠢,也厌恶薛珩的冷漠。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敲开他们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稀碎的豆腐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