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去血污之后的年轻人五官沉静,皮肤呈现一种野性的麦色,听见祈寒酥的声音,双眼睁开一条细缝后,又似是被油灯的光晃到了眼睛,复又闭上,许久,才嘶哑地开口。
“百里……”
“什么?”祈寒酥耳朵凑近过来,“白狸?”
见他闭着眼点头,祈寒酥遂准备写下来,却不想提笔忘字,一个“狸”字,左添一撇,右多一捺,最后索性糊成一团,画了个猫猫头在身契上。
“算了,反正也没有人仔细查,你按个手印吧。”
祈寒酥抓起他的手指,打算按个手印,他却倏然痉挛起来五指猛地一抓,坚硬的指甲一下子挠破了祈寒酥的掌心,一时间血流如注。
她顾不上流血的掌心,反手按住了他。
一丝丝细小的血线蛛网般爬上他的两颊,一直延伸至发间。
“刮骨茶的后劲来了……”祈寒酥立即判断出来。
祈寒酥看着这叫白狸的年轻人逐渐因为痛苦而蜷缩起来,捂着脑袋发出极其痛苦的低吼,便立即去拿了绳索,将他的四肢牢牢固定在木榻上。
“不……别拿走……”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全身皮肤烧红,一层层冷汗渗出,融进崩裂的伤口处,血水顺着腿又淌了下来。
“别动。”
“把……还给我……”
祈寒酥栓完他之后,退到一侧,坐在床下的小马扎上,慢慢说道:
“按捡腊肉的规矩,你行李已经被北叔他们拿去抵命了。我家那个秀才的砚台到现在也没要回来,等你以后打工攒了钱,慢慢赎吧。对了,这刮骨茶后劲很重,等下发作起来,你可别咬断了舌头。”
意料之中地,这位年轻人开始剧烈挣动起来,可栓他的是牛皮绳子,要比北叔他们用的锁链柔韧百倍,绝不可能挣脱,是以大部分力气都在挣扎中被卸了下来。
“水……”他声音嘶哑道。
祈寒酥坐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出言安抚。
“刮骨茶能让你喝的‘诅泉’发散出来,忍一忍就过去了。”
“那种病很不好治,每天要喝一整桶淡水才能缓解,要是喝不到水,就会……”
祈寒酥喃喃间,后院传来发病病人的嘶吼。
“给我水!给我水!不然我就喝你们的血!!”
“来呀,让我咬断你的脖子!”
“哈哈哈,水、没有水……”
这是镇痴寮里三五不时都会有的老动静,祈寒酥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片刻后,窗外锁链响动,应该是殷爷爷去后院了,很快,那病人的怒吼声就消失了。
被祈寒酥擅自定名为“白狸”的年轻人再次痛叫出声,颊侧蔓延的红丝下,青筋不断浮现。
“忍一忍吧,你差点渴死在大漠里,只有喝了刮骨茶,才能避免得焦渴病。”
“孟奶奶说过,喝了刮骨茶的人,会忘了这辈子至喜或至恨的人,执念越深,放下的时候越疼……我不晓得你是哪儿来的,但你可别痛死了。”
祈寒酥见他四肢被牛皮绳勒得发黑,也没有半点法子,从一边桌子上扒拉了一下,从陶杯下面抽出一本连环画,翻了翻,坐下来,和带回来的玉枕头一起垫在自己膝上。
“我给你讲点睡前故事吧,睡着了就不疼了,呃这个……从前有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有一天她在野外捡到了一个受伤的男人,后来……呃中间的怎么没了……男人杀了她全家,这个故事教育我们不要随便捡来路不明的野男人……”
祈寒酥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看见上面的简笔画,恍然大悟。
“哦,这本是殷爷爷画的,我再给你换一本。”
“这本好,又有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因为一碗白粥温暖了她冰冷的心,抛弃爱她的家人跟野男人跑了……嗯,这本是皮皮送的。”
随着她读故事的声音,白狸的呼吸慢慢平静下去,昏迷过去之前,他转过头,目光从祈寒酥因为犯困而不住点头的脑袋挪向她膝上的玉枕头。
玉枕头上古拙的字迹映着摇曳的烛火,漫射着一缕缕幽微的光。
白狸眼里的茫然逐渐爬满眼眶,彻底失忆之前,他从从齿缝里,发出两个艰难的单音。
“长……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