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槐序那总是流荡着笑意的眼眸沉了沉,他没有说话,也抬头望着月亮。
很显然,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祈寒酥裹紧了他那雪青色的外衫,稍微挪过去一寸。
“没事儿,你有什么苦水可以跟我吐,我记不住事,转头就忘了,不会说出去的。”
龙雀也往这边挪了挪,窝成一团,巨大的身躯充当着靠垫,让温槐序倚坐着。
“你才多大年纪,敢跟我交心?”
祈寒酥摸了摸龙雀光滑的羽毛,也往里面舒舒服服地一窝。
“倒苦水还挑什么年纪,皮皮经常夸我擅长当水桶。”
温槐序失笑,拿起被拔出来的弩丨箭,缓缓道:
“苦水吗……非要说的话,你还记不记得,在被漠蚕蛾蛊惑的时候,听到一些风石天堑里的怪响?”
祈寒酥略一回想,确实想起了在迷宫时,那些模糊的惨嚎。
“难道不是我的幻觉?”
“只有那些声音不是幻觉,它是长嬴古国遭到天灾时残留下来的回响。”温槐序道。
“枕仙儿,我一直想问,长嬴古国到底在哪里?”祈寒酥想起唤婴姥姥说过的先朝旧史,“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枕仙儿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子,随着沙子流水般从指缝间漏下,他开始缓缓讲述道:
“你脚下的这片大漠,在很久以前就叫做‘长嬴’,意为长夏无冬的丰饶之地。后来,因为一场战乱,或者说,一场天灾,长嬴古国毁了,只剩下一座颓圮的孤城。”
“他们的王……是个不可理喻的暴君。带着子民打着一场不可能赢的战役……那一段征战的日子里,长夏之国,冰封千里。”
“不过,他还是赢了,亲手斩下了大巫的头颅,获得了大巫的一切。而也在他几乎要踩着前朝的余烬称帝时,他发现,所有靠近他的人都变得逐渐疯狂,认为他会取代大巫,成为天地间的新神。”
“于是他强迫那些曾为他舍生忘死的子民背井离乡,焚烧他们的史书,将推翻前朝的功勋赠与兄弟……好似长嬴古国根本不曾存在过。”
“自然,长嬴的子民们不能接受,凭什么他们失去了一切,却不能享有功臣应有的待遇。他们要如同大巫麾下的巫祝一般拥有奴民和食邑,要其他部族的百姓见到他们如对英雄般跪迎……”
“然后,理所当然地,王被刺杀,而那些仅存的长嬴之民,也因此被流放,成为了游荡的族群。他们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王,只能靠自己,一代代人试图浇沃黄沙,播种树木,寄望于有朝一日让这沙海重新变回千年前的万顷良田……”
听到这里,祈寒酥已经半梦不醒了,呢喃着道:
“良田……真好啊……只是不知道他们把树种到盐江城的时候,能不能接纳我们……”
“不会的。在外人看来,盐江城是恶人的避风港,一照面便是你死我活,大夏朝廷也拦不住。”
酥饼半阖着眼,忽然问道:
“枕仙儿,我也是恶人吗?”
“……”
“我出生在这里,吃着恶人卖的米,喝着恶人打的水,我是恶人吗?”
她语调平静,并没有半分质问的意思,好似从小到大就习惯了被外人视为异类一般。
“你可以不是。”温槐序同样也平静地答道,“睡吧,等天亮了,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