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托莉雅是西里尔的姐姐,再加上梦魇与人之间存在着巨大年龄差,这么一提,梅林忽然发现自己竟没有自以为地那么年轻——不行,果然不能说得太多。
他随即说起了别的事来转移西里尔的注意:“这儿是你租的房子的楼上,下一楼就能见到你的顾客,很方便吧?所以,放心地睡一会儿吧,马上天就要亮了。”
“……”
天就要亮了,夜晚即将过去。
这一晚,真是极为漫长。
许是被梅林费尽苦心的这番布置给说服了,西里尔垂下眼,没有再起身的打算。
梅林很体贴地帮他脱了鞋,再把被子扯过来盖好,顿时间,安眠的氛围更浓,空气里仿佛都充斥着困倦的因子。
“我还是,挺担心的。”
西里尔的话音更轻了,而且带上了明显的困意。
还是坐在这里没有离开的梅林刚把身子抬起,闻言,复又垂首,望见的便是爱人轻合上眼,平淡而柔和的面容。
“担心什么?没关系,我帮你留意就好了。”梅林道。
西里尔没有回答。
梅林只当他这操心的脾气改不掉,还是在为此时大概混战在一起的阿尔托莉雅(复数)忧虑,也就没有多问。
可是,当他顿了顿,正在心里眷恋着,不想放开紧扣着的青年柔软的手心时,梅林又听到了在安静房间内传响起的平静嗓音。
“梅林阁下……您还是不知道吗。”
“咦,指的什么事?”
西里尔的嗓音越来越轻了,看得出来,这么疲惫的他一经放松,就被沉重如山的睡意倾覆上来,没过多久就会入睡。
此时,便是陷入梦境之前最后的停顿。
“我应该对您说过,如今的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来面对您,所以,才想着干脆不要再见……”
梅林一时怔住了。
对,西里尔这么对他说过,他不理解其原因,到现在都没能理解。
忍耐、拖延了这么久,直到此时,西里尔才借着似梦非梦的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倾吐出来。
也许,他自己也在这拖延的时间里思索,最终还是没能理清思绪。
“您是间接害死了我的父母的仇人,摩根姐姐这么对我说。我曾对您不喜,因为,您所做之事是为了这个国家,也无法抵消您伤害了无辜之人的事实。”
“我曾经想过,到底要不要如姐姐所愿,把仇恨继承下来呢……没有必要。很快我就发现了,无论是复仇还是怨恨,都比不上竭我所能,去做更多能够帮助到他人的好事。”
“您是我生前的友人,多亏了您的陪伴,我度过了一段难得的轻松时光,听着您从远方带来的故事,我仿佛,自己也去到了那遥远的地方。”
“我对您心怀感激,花之魔术师,梅林阁下。但我,其实并不喜欢您的冷漠。”
“我对您心怀芥蒂,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高度,无法互通心意,相互理解,那时我就知道。”
——西……里尔?
此时此刻,梅林才是真正地陷入了呆愣,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无法发出一句完整的呼唤。
‘怎么会呢……’
梅林心烦意乱地想。
‘不,原来是这样?西里尔是这么想的?啊,啊啊,我都做了什么呢。我竟然,完完全全……’
——没有察觉。
他不知道,西里尔心中一直有这么一个阴影。
他只记得,只看见浮于表面的美好的画面。
阳光明媚的午后,百花盛放的花园边缘。摇曳的树影,秋千随风微微地晃动,任何时候都这般安静的公爵坐在躺椅里,仿佛隐隐约约发现有人靠近,才缓缓地睁开眼,看向了前方。
那个方向就是梅林出现的地方。
抬步走向树荫里的公爵时,梅林的心应是时刻都充盈着期盼。
他期盼看见公爵金子般璀璨的发,又期盼从那双清澈柔软的眸子里窥见碧波微荡。他期盼,下露出或是喜悦或是幸福的笑容。
然而……
梅林却从始至终都没能想到,他的公爵阁下,注定无法得到幸福。
以并非符合人伦的方式诞生,身份在很长时间内都被外人质疑。
又从诞生的那一刻起被病痛缠绵,他去不了想去的地方,做不了想做的事,没有朋友,亲人离他而去,直到生命终结,都没有几人能够陪伴在他身边。
最悲哀的是,纠缠他不放的除了病痛,还有消解不了的孽缘。
梅林知道此刻,才勉强明白了,那日在阿瓦隆的最后一次见面,拒绝留在仙境、毅然赴死的公爵明明那般脆弱,他说出的铿锵话语,为何会猛烈地撞击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