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正年说可能是搞电脑的吧,乡里人一听电脑,就是程老师带过来的那个四四方方的小板子,那可了不得,那么一个小板子,里面装了不少稀奇的东西,那叫科学,叫技术。
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娃,将来能走出大山,去看看新鲜物件,去接触科学,跟上这个时代的步伐,而不是一辈子窝在这个穷乡僻壤,砍柴种地,啥也不知啥也不懂。
程正年这辈子,很是收过不少的礼物,镶金镀银的玉翡翠,高山里的珍惜虫草,还有几十年珍藏的佳酿,他啥没见过,啥没吃过…
可偏偏是村民们送来的腌菜鸡蛋火腿,着实送进了他的心里面,他骄傲啊!
这可比她将来能开公司当老板挣大钱,让他骄傲多了。
过去那些给他送礼的人,前脚笑脸相迎,后脚出门就骂你心黑手辣,他不是不知道。
有钱人面上受尊重,背地里指不定让人怎么唾弃来着。
但是程池不一样,她是乡村的老师,泥里面蹦跶了一圈出来,黑了,瘦了,可是形象也高大伟岸了。
人民教师,说出来,多光荣,多受尊重。
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这个不成器的纨绔女儿,居然会为人师表。
他心里头,那个骄傲,那个喜滋滋呀,回去一定要跟几个老友好好地炫耀一番,让他们平日里老在他面前说自家小孩出国留学,拿了什么学位,又进了什么研究院,每每这个时候,程正年都无话可说,哼,现在不一样了,他女儿在山村支教,也是顶有出息的!-
程正年说不用你卖车,修个教学楼能费几个钱,老爸给你资助,五百万够不够?
程池说,我那车早就老款式了,就算回来也不一定会开,不如现在卖掉,还能做点有意义的事,也算是它功德圆满,等回家了,我才更有底气跟您要钱买新车呀!
程池坚持,程正年也没所谓,回去就把她那辆在车库里都落了灰的法拉利给买了,钱汇到她的账户,不到小半年,水磨村新的三层教学楼红红火火拔地而起。
当时据说还有不少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跋山涉水进来采访,新教学楼的修建挂的是程正年的名头,村长校长他们受程池的嘱托,也没有透露两人的父女关系,所以这番报道,主要还是围绕程正年展开,赞扬这样一位慈善企业家的善行。
程正年老了,赚钱已经不是他最感兴趣的事,做这些举手之劳的好事,能够给自己带来社会声望和名誉,他自是欣然接受。
只有新民晚报刊载了程池的一张并不露脸的照片。
夕阳下,她和一个孩子坐在国旗下面,那孩子衣衫破旧,正拿着笔,专注地一字一划写着作文,程池坐在他的身边,低头看着他的小本,耐心地教导她。
她的脸低垂着,笼上一层温柔的夕阳余晖,轮廓极为柔和,幽黑的眼眸里是不同以往锐利的光芒,多了温柔与淡然。
媒体的热度一过,那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社会资助也就止息了下来。
水磨村重新恢复到了山中一日如百年的宁静之中,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世人的记忆中被渐渐遗忘-
程池在水磨村,一呆就是三年,三年的悠长岁月里,她读了很多很多的小说,看过了很多人的爱情故事,听说有个名叫安娜的女人卧轨自杀了,而卡斯特桥的市长被自己冲动易怒的性格毁掉了一生,杜丽娘在梦中与意中人轰轰烈烈爱了那么一场,而后决绝赴死。
那都是别人的故事,无论多么的跌宕起伏缠绵至深,看过之后,亦不过是一声慨叹。
而她程池的故事,要说出来,其实很简单,她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杀了人,进了监狱。岁月如梭,她终于等他出来,怀抱一腔热忱,义无反顾去找他,献上自己的一颗真心。
却发现,他和别人,连孩子都有了。
所以她的故事,与其说是爱情故事,倒不如说是一场滑稽的喜剧,从始至终,她自导自演,不管是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地吼叫,还是挥一挥衣袖云淡风轻地离开,都是她一个人的表演。
他从始至终,八风不动。
所以说,不爱那就是不爱了。
她送他一本《呼啸山庄》,告诉他。
你是希刺克厉夫,但我不是凯瑟琳,我愿意分享你的荣光,也绝不弃你一无所有-
她是个浪漫的傻瓜。
他定也笑她,走火入魔-
三年与三年,六年的悠长岁月。
足以沉寂所有的疯狂与炽热的爱恋。
所以当程正年最后的通牒下来,要把她揪回家,好好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的时候。
程池方才淡定地说:“那就下个月吧,新来的语文老师各方面还不大熟悉,我跟她交接一下,等她对教学工作熟悉之后,我就回来。”
她现在,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