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这么多,妈妈。”且惠又塞回了她手里,“我缺钱了会告诉你的。”
董玉书握着她的手,“那妈妈怎么从没听你叫过短呢?”
“那那就说明不缺呀。”且惠眨着眼睛说。
一看就知道她有所遮掩。
董玉书硬塞到她手里,“拿着,妈妈一个人没开销,每天随便吃点就行了,你不一样。大三了,暑假也要实习了吧?没钱不行的。”
且惠明白她的坚持,但这个信封拿在手里,像压在心头一样,沉甸甸的。
在任何一段亲密关系里,即便是母女,只有一方有了浓烈的自我牺牲感,那么另一方无可避免的,就要背负极大的心理压力。这和道德绑架没什么两样,无非是软刀子割肉,她要是不用功不努力不听话,那就是有愧于妈妈的自苦和付出。
且惠细白的手指收紧了,低下头,“知道了,谢谢妈妈。”
她必须收下,这是对妈妈的一种保证,好叫她放心。也必须出人头地,让她自觉抬得起头,董玉书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妈妈就指着你扬眉吐气了。
董玉书检查了一下她的东西,“要不要给幼圆再带点什么?”
且惠说:“我已经买了,不用了。”
她点头,又问:“庄新华怎么样了?成绩好不好?”
且惠笑:“人是长高长大了不少,也稳重了。但成绩就那样吧,前阵子还在为期末论文发愁。”
“怎么呢?”
且惠说起庄新华熬夜的事,“他学国际关系的,抽到的论文题目是——《如何促进中东关系正常化》,庄新华拼命灌咖啡,头发都薅光了,最后被逼到差点砸电脑,说中东关系要是能正常,他把头割下来。”
董玉书笑着点点头,“那孩子人善心好,长得也清秀,小时候很有礼貌的。”
“嗯,妈妈我先去睡了。”
“好。”
第二天清早,且惠没等闹钟响,自己就起来了。
她在家里吃了素面,和董玉书一起去墓园看钟清源。
墓园在新城杞青路,母女俩换了几趟车才到。
钟清源的墓地位置很好,当时他刚一过世,陈老的秘书后脚就到了,操持了一番后事。
董玉书带了一包黄鹤楼,点燃三根摆在了墓碑前。
她说:“你爷爷祖籍湖北,爷儿俩都喜欢抽这个烟,顿顿不离的。”
且惠点头,把花摆在了石阶上,“爸爸,我来看你了。”
董玉书也说:“你宝贝女儿二十岁了,你在天有灵,保佑她一帆风顺吧。放心,我再苦再难,也会供她出去留学,给她挣一个好前程,要不你该怪我了。”
且惠垂眸,默默用袖子擦掉爸爸照片上的灰尘。
她在心里说,您真的懂爸爸吗?他要还在世的话,也未必一定要她出国。爸爸只会说,我乖女儿自己决定了就好,我相信她能行。
但她习惯了在妈妈面前顺从沉默,尤其是提起这种事。
且惠知道,稍一忤逆,董玉书就要大发雷霆,骂她没出息的。在妈妈的执念里,好像去国外念两年法律,就镶了一层金边,就多么的前途无量了。
从墓园出来,董玉书要送她去高铁站,被且惠拒绝了。
她说:“天气这么冷,你总跟着我忙前忙后干嘛?快回去吧。”
董玉书点头:“好,那你自己小心一点,到家了告诉我。”
“知道了。”
且惠坐在出租车里,不停地朝董玉书挥手,挥得手都痛了。
等到看不见了,她扭头躲回车里,飞快地擦了擦眼睛。
她不喜欢妈妈的安排,也讨厌妈妈总是逼她,但她很爱妈妈。
高铁上人杂,且惠一下都没敢睡觉,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到京时已经快到傍晚,天上一朵云也没有,太阳躲在风里,吐出金灿灿的黄。
都到这里了,且惠打算直接回家,给沈宗良个惊喜。
她打车回胡同里,付完钱,司机帮着她搬了一下行李箱。
大门没有关拢,院子里一个佣人都没有,暮色里,只有常青柏叶在摇动。
且惠实在没力气了,她把行李箱放在门口,准备去找隋姨。
她刚绕过影壁,就看见院子里的盘龙石桌旁,坐了一圈人。
这么久没见,他还是老样子,一派不沾烟火气的风姿。
至于他左右坐着的,两个母女相称的女人,她全都不认识。
且惠停下来,不敢冒冒失失地过去。
直到她听见沈夫人说:“就留在这里吃晚饭吧,将来他们在一起了,时雨也是要住进来的。”
她脑子里轰隆一下,一道急剧的耳鸣响起来,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