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陈理的回答就解决了他的疑问:“明天我要戴它过去。”
“哦……”李振玉没什么心思去想这些严肃话题了,他低头喝着茶,借有些凉的茶水压下逐渐加快的心跳,“这样么?那——”说着,李振玉抬头,呼吸却猛地一滞,他浑身肌肉都随着他的本能紧绷了一下,像是突然受到惊吓的小兽,“您怎么现在就戴上了!”
“怎么了?”陈理像是没听出他的不对劲一般,“前几天给它做了微调,今天先戴上试试。”
恰好,随着这句话说完,面具正式戴好。
陈理隔着面具看向李振玉,只能看见李振玉倏然低下的头,他的耳垂红的可怕,而握着杯的手指因为力道过大正泛着白。陈理问:“突然低头做什么?”
“没有,我……”李振玉手指蜷了下,下意识找着理由。
然而,刚编好的理由还没说出口,他的下巴就一只手给掐住了,并不用力,更像是一种要仔细审阅某类物品的前摇动作。
李振玉本能地顺着那只手微抬起头。
于是,他的视线也一下子对上了他不想、不愿、也不敢去面对的事物。
李振玉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陈理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走到了他身前。
他是坐着的,陈理是站着的,这样居高面下的站位让李振玉的眼睛几乎在抬头的瞬间,就被一片神秘的金黄占据……金色的面具摇曳着水纹般剔透的光泽,这样的光泽对李振玉来说更像是水底最幽深的漩涡,它瞬间夺去他的思想、思维,让他在无所适从的空茫里获得一些难以言说的苦闷。
李振玉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以防止自己的状态过于失态,但事实是,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说不出来。
明明他和陈理不管哪方面都已经很熟悉了,可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陈理,李振玉就觉得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事实上,李振玉曾在很多次结束后勾勒过陈理的脸庞,现在,面具下的那张脸,让他重新感到了陌生。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但为什么有的病,会让人感到这么……
兴奋。
然后他就听见陈理说:“抬头,看我。”
李振玉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他“哦”了一声,目光很是缓慢地看了过去。
人在情绪过于激动时只有两种可能反应。
第一是过于激动,所有血管,每滴血液都仿佛被烈火灼烧了一遍,它随剧烈跳跃的心跳而剧烈燃烧,脑海里都能听见劈里啪啦的火星溅开的声音;第二则是过于冷静,身体的每寸骨头都如同被冰霜冻结,麻木和空白的情绪混杂着藏于最底部的火山一起被冷酷掩埋,人会想要说些什么,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振玉却感觉自己处于第三状态。
灼烧与冻结两种状态在他体内疯狂拉扯,他的思维比任何一瞬都要活跃,他的思想却比任何一瞬都要空茫。
“……”
陈理替他取下了他自己的面具,于是展露在陈理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双带着蒙蒙水雾的眼睛。
它不闪烁,不明亮,不坚定,它充满了浓浓的游离和茫然,它深处的动荡连带着睫毛都在轻微颤抖,这显然不是一双能称得上“漂亮”的眼睛——可它足够美,那种让人忍不住心生某种恶意的美。
陈理见过三种模样的李振玉。
坚定的,克制的;
肆意的,坦率的;
这两种模样,或许代表的是李振玉的信任阀限,一旦超过,就能展现。
但是现在这样的第三种模样……
矛盾的,动摇的。
却像是李振玉他自己都未曾接触过的,更为幽深的那一面。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追逐着权力与力量的时候,他更渴望着得到“被迫”的权力与主动的被审判。
陈理没有再说话。
他垂着眼,就用这种似乎玩味、似乎略有深意、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李振玉的脸上,他的手从下巴的开始,手指慢条斯理地勾勒着李振玉的脸庞,一如李振玉以前向他做的那样。
整个动作缓慢,但没有任何暧昧与情色的感觉。
李振玉只能感觉自己的心脏正随着这些动作,而不断下沉、下沉,沉没至深渊之下。
现在的氛围明显不对。
看面具而已,看得大家都不说话了,这氛围能对吗?
可是……
这氛围又真的不对吗?
这真的只是看个面具而已吗?
李振玉感受着现在,回忆着以前,他有一种自己被陈理全部看清了的羞耻与痛快感,他的身体每一寸细胞,都在感到一种人生从未感受到的爽快,他过往每份被压抑住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汇成一道洪流,将他尽情冲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