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茂茂对于这些变化一无所知, 但看到明显是能看见的三郎仍然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也就单纯地放下了心, 继续被次郎太刀扛着晃悠。妖魔的速度不一定够快, 但浮在半空能够飞跃大部分不算高的障碍物;而付丧神速度相比之下占有优势,却不能树挡砍树屋挡穿屋——这么一中和下来, 两边倒是都能稳定地跟随和被跟随。
——可惜的是, 一切尚不可能如此平静安定。
既然要跟随妖魔, 那么势必就要舍弃一部分的隐蔽性。德川茂茂还是头一次被付丧神这么扛着跑,只能看见景色不断晃动掠过,倒没办法判断速度。尽管幕府财政紧缺、朝廷这里也不可能过得宽裕, 但皇居内仍然灯火通明,在一盏盏的灯光下, 德川茂茂时不时就能看到几张惊讶的嘴脸,以及越来越大声的喧哗。
这方面他很有自觉——他可是将军嘛!
就算再怎么无用,这个名号总归是好用的。对于朝廷以及还需要幕府出钱供养的这些守卫来说,德川茂茂的脸不是秘密。真的被追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只要把德川茂茂放下来就够了——不愧是信长公!会带上他肯定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简直是又一次被滤镜糊了眼,但比起被利用之类的想法,德川茂茂倒是更高兴自己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也高兴于三郎从始至终的坦荡无畏。尽管次郎太刀跑动起来实在不是很舒适,他也有好好地忍耐住,绷着一张脸,聊胜于无地看着自己压根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前方。
直至有什么微凉的东西,倏而溅到他的脸上。
德川茂茂下意识地抬手一擦。恰好次郎太刀扛着他飞快地经过一道装着灯的走廊,他袖子上那一抹新鲜的鲜红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他眼前。年纪尚轻的将军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身后仍然有追兵追来,嘈杂之声不绝于耳,却早已不是单纯地追逐,而是内讧与械斗。
他一时有些发怔。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之前眼前一闪而过的妖魔,连忙问道:“信长公!后面这些……是因为之前那些黑影吗?”
“应该是吧?”在灯光下,他一向推崇的青年脸部的轮廓被光照得十分深刻,只是简单地收敛起来脸上惯常的无所谓表情后,这个“信长公”的神情便多了一种难言的威慑力,“之前一直听夜斗他们说会影响人之类的,没想到威力出乎意料啊。”
即使已经强调过多次,但此时还是要说——妖魔是有蛊惑人心的本性的。
在个别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身上的时候,这种影响至多只是让这几个人消沉消极、嘤嘤哭泣、想要自我了结。即使旁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也仅仅是这几个人的事。
但会被神明如此忌惮,不正说明妖魔能带来的危害不止如此吗?
如果说是因为妖魔的污秽会污染神明神体,那么避开就好了啊!神明的眼睛看得更广,又有神器护身,怎样都不可能无能为力。但是在高天原的入口被关闭之前,仍然有神明——例如毘沙门天,兢兢业业地在人间巡视斩杀妖魔,这或许是因为她源自人们消灾避祸的祈愿,但更多的,也是因为妖魔确实能够搅乱人世。
人的负面情绪何止悲伤消极一种。
能挑起人心的愤怒,能刺激彼此的憎恨,能引出深埋的嫉妒,能唤醒本不存在的仇视。时局如此,就算是幕府都要向天人低头,何况朝廷!
又何况皇居之内,最底层的这些守卫呢?
心志不坚的人就会被妖魔引导出的情绪控制,只要有武器就会变为械斗,只要有一个人或几个人展开了械斗,身边的人就会不可避免地卷进去。
对于不打招呼就进来、正常情况下一被发现肯定要被追到天荒地老的三郎等人,这种混乱反而是在方便他们的行动。反正即使是机动(速度)最低的大太刀付丧神,跑起来也能很快甩掉大部分人。而按照常理发展下的、后续原本应该守卫们互相告知敌人入侵的情况,但也因为内乱导致消息传递十分缓慢——这种对他们的偷偷入侵行为算得上是幸运,可对于这种流血的混乱,又无论如何让人庆幸不起来。
天人以强有力的科技与武器攻破了这个国家。而当他们积极地去采用天人的技术的时候,本土的那些魑魅魍魉又反扑过来——哪怕完全没有比较的需要,这个发展也实在是可怜可笑,几乎让人满心茫然,不知该选何种道路才好。
哪怕三郎就在身边,德川茂茂也只是沉默地思考着。
“我明白了。”
他沉声道。
“您是想阻止这样的事吧?如果接下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对我说。”
他用指尖悄悄捻了捻袖子上那一点擦拭过的红痕,虽然仍然是习惯性地面无表情,但眉眼有些耷拉下来,便显出了一点深藏的无奈与难过。
很快,次郎太刀停了下来。
二之丸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