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刻于严况,堪比凌迟。
沈弱流却突然一笑:“严卿慌什么,裴牧之虽递了奏疏上来,事情真假尚未盖棺定论,朕也就是随口一问……”
他看严况,眼含深意:
“况且严卿身为右都御史,总领都察院,十二州若真出了这么大的事,严卿监察百官,岂会不知?朕信你。起来吧,也别跪着了。”
“臣惶恐,必不负圣上信任!”严况怔了怔,才缓缓起身。
心下打鼓……分明月初圣上接到徐攸的密奏便命锦衣卫沈七南下稽查此案,算算日子,沈七这会儿已经到行宫了。
圣上怎的又说不知事情真假?
莫非是在诈他?
严况想着,竟全然忘了圣上还在面前,眼神不禁看向装醉的绪王……抑或是绪王爷从中斡旋?
沈弱流将他神色尽收眼底,心道了声蠢货。
冷冷一笑,他转身走回御案后,
“都起来吧,今日迎秋宴,朕本来也不想说这个,但一想到十二州数百万子民可能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朕便觉得寝食难安,愧对先祖……”
“秋猎过后,即刻便派人去查,务必将此事给朕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有人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朕绝不姑息!”
沈弱流话锋一转:“严卿,严尚则可是你的亲儿子,朕的话你可有异议?”
严况连忙敛神,背上冷汗将干,打了个寒战,“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若逆子真敢如此,臣……绝不姑息!”
“严卿大义,朕记下了。”沈弱流话里有话,含笑看向绪王:
“朕说了这么多,竟是忘了问皇叔,你觉得朕这样处置可妥当?”
沈青霁一直没说话,撑着头一点一点,经旁侧小黄门轻唤,才悠悠转醒,一脚踹倒小黄门:
“贱奴!你是死的么!瞧见本王打盹也不知提点,害本王在圣上面前失了礼数。”
这小黄门是福元的一个徒弟,平日里跟着福元伺候沈弱流也算妥帖。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王爷恕罪……”即刻跪着连连磕头。
福元是个机灵的,又心疼他这小徒弟,替他给沈青霁作了个福:
“绪王殿下息怒,小奴才没见识,奴婢叫他下去自己领罚,万不可因个奴才伤了和气……”
上前踹了那小黄门一脚:“还不滚下去自己领罚!在这里碍贵人的眼!”
沈青霁没说话。
福元说到底还是圣上身边的人,在百官面前给他脸色瞧也得掂量着。
“皇叔酒可醒了些,宫里奴才多了,总有些没规矩的,皇叔犯不着跟他们置气……”沈弱流把玩着酒盏,抬手叫福元退下。
沈青霁笑开了,按着太阳穴:“劳圣上关怀,臣好多了……只是陛下方才问了臣什么,臣未听清,圣上可否再说一回?”
两人对视了一瞬,沈弱流后仰靠着椅背:“皇叔问,朕哪敢不从,朕是问你南十二州税案,朕这样处置可妥当?”
“南地税案?”沈青霁像是头回听说,大为不解,“什么税案……江阁老,你可听说是什么税案了?”
他问的人是内阁群辅江从,老人家今年八十,战战兢兢地睁着一双浑浊的眼,逡巡在圣上和绪王之间:“臣、臣……”
半天竟是连句利索话都说不出来。
“皇叔既然不知道,那便罢了。江阁老,你坐下吧,一把年纪了,也难为你。”沈弱流示意他坐下,本也没指望能试探出些什么来,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皇叔既然酒醒了,那便开宴吧。”
群臣听此言,才略微放松了片刻跪了半夜僵硬的膝盖。
……席间各怀心思,沈弱流借故身子不爽,早早地离了席,接着绪王爷铁青这着一张脸,说是醉了,也自行离去。
剩下的大臣互捧臭脚,互吹牛皮,酒上了一轮又一轮,各个单拎出来,都是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都是尸位素餐的大蠹虫……清贵文官,自然不愿与之同流合污,暗骂几句大梁不幸,苍天无眼,愤然离席。
严况也跟着出去了,绪王想来还没走远,他连忙提着官服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