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此事北镇抚司,郢都衙门都不适宜出手……霍洄霄最合适。”
“此事霍洄霄去做的确合适……”徐攸点了点头,大概将事情弄清楚了,“鸿胪寺统管先农台农神庙,有人在西郊谷中肆意妄为,竟无人看出端倪,实乃失职。”
突然,神思一转,反应过来:
圣上竟然亲自跟着霍洄霄去了西郊,以身涉险?
圣上何时与那个手握重兵,随时可反的异姓王世子这般亲密了?
又是何时如此信任这个狼子野心的北境王世子了,竟敢将自身安危放心地系于他身?
自打回京以来,徐攸总觉着这个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圣上变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在他面前将所有心思都挂在面上,而是藏起来不叫他人轻易知晓了。
连他也窥探不得分毫,好像自己离开三两月,圣上经历了许多他未曾知晓的事。
不过这是好事。
君无见其所欲,君无见其意(2),身为帝王,理应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3),即便是在帝师面前,君臣有别,亦该如此。
圣上领悟这点,是好事。
徐攸欣慰。
说到鸿胪寺,沈弱流怔了怔,突然想起鸿胪寺首官现下还在诏狱里押着,沈七说此人一直要求要面见他,有要事上告。
西郊,鸿胪寺……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拨开层层雾霭,现于眼前。
莫非此人是要说的正是西郊深谷伊迪哈之事?
徐攸收敛神思,双眸沉静,“北境王世子行事诡异,喜怒无常,目无法度,此人一时可用,但也仅在一时。国中正为多事之秋,霍家手握重兵,可不可信,会不会反,实在难以预料……君子不立危墙(4)恕臣僭越,圣上万不可与此人走得太近!”
利用便可,不可交心。
更不可将自身陷于险境。
“朕知道的。”沈弱流怔了怔,垂眼道。
徐攸苦心孤诣,他自是省得,可……大氅掩盖之下,沈弱流默默摸了下微微隆起的小腹。
现下再说这些只怕为时已晚,那混账的一部分现下已在他腹中落地生根,血脉相融,一天天长大,六月之后,从他的肚子里出来,顶着与他那个混账父亲一样的鬈发浅眸。
一只小狼崽子。
人给他了,肚子里揣了人家的崽,这么看来他与霍洄霄岂止是走得近,简直是近得不能再近!
揣崽的是他,受累的也是他,至于霍洄霄,只用安稳坐着等便是,等小狼崽子长大,便可轻松瓜分大梁的一半江山。
好一个父凭子贵!
怪不得世间夫妻多有嫌隙,亲自体会一遭,方知世间女子不易,男儿好为,子嗣问题上,说他们是坐享其成的蠹虫也不为过。
沈弱流想了想,恨得有些牙痒。
这么着下去,霍洄霄要是还敢反,那他真是个白眼狼王,届时他不义,就别怪自己虎毒食子,等小崽子生下来,拎着后脖颈扔在他面前,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霍洄霄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崽。
沈弱流打心底也不愿用孩子做江山更迭,权力转换的筹码。
沈弱流脑中沉默了,不再往下想。
天色熹微,时辰已不早,徐攸见他一时双眉紧拧,一时唇角勾笑,不由得忧心,“听闻前日圣上曾诏谢神医入宫问诊,不知是否龙体抱恙,顽疾未愈?”
之前徐攸曾问过谢甫的,然而后者虽镇定自若,应答如流,徐攸却还是看出来:
谢甫在帮着圣上隐藏着什么。
沈弱流怔了怔,心下有些慌乱,面上镇定自若,“朕无恙,宫中太医迂腐,朕只是一时兴起诏神医来请平安脉,老师不必忧心。”
请平安脉。
话风与谢甫一致。
徐攸不再纠结于此……圣上不愿说,自有他的道理,龙体康健无恙便好。
“是臣多虑了。”徐攸微微一笑,起身拱礼,“圣上好生休息,微臣告退。”
他朝殿外走去。
袖幅中的骨节屈起又展开,重复以往,沈弱流一时未言,纠结着,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老师且慢……”
徐攸闻言顿步,心中微微讶异。
“朕还有一事要与老师说。”沈弱流目光闪烁。
徐攸于榻前躬身侍立,“臣洗耳恭听。”
殿中静的落针可闻,气氛压抑,沈弱流踌躇着,薄唇张张合合,却不知如何开口。
徐攸见状,心下了然,笑着宽慰,“圣上若觉不想说,那便不说,臣能理解,亦支持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