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咬着牙,看向他的眼神又怒又惧,还隐隐有莹光闪烁。
宋持怀知他是被昨夜的那场变故吓到,抬手想要安抚,少年却蓦地往后退,让他的手就这么尴尬地停在半空。
宋持怀一顿,竟是低低笑了出来。他的笑声极轻,若不细听,甚至难以察觉:“别怕,我跟昨天的人不是一伙的。”
说是这么说,少年看着他勾起的唇角,忽然用力一推,一出声就暴露出强忍的哭腔:“坏人!”
半大少年没多少力气,又是没修炼过的凡人,宋持怀只有衣角轻动,他将腰间撞出清脆声响的环佩顺好,低声道:“魏士谦是我的恩人。”
魏士谦是魏氏家主,也是昨夜那场杀戮中死状最凄惨的人。宋持怀今早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尸首被晾在魏氏正门大院,血肉肝腑已被乌鸦分食,看不出一块好肉。
少年有些愕然,他年纪轻、经历少,正犹豫着该不该信宋持怀的话,又听他说:“昨夜那帮恶人若知道你还活着定会去而复返,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少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抖着唇望向宋持怀,眸光微闪,不知该不该信。
半晌才把宋持怀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们还会回来?”
宋持怀站起:“我不知魏家与谁交恶,但既然做到了这个地步,想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他向来体虚,蹲久了再站起眼前总是一片灰黑,往往要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于是冯岭又来扶他,宋持怀借着他的手站了会儿,终于好点,才又看向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少年。
少年犹豫了会儿,用力擦去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你……你能带我去报官吗?”
“报官?”
久违的词在唇齿间辗转开来,宋持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眸中新添讥讽,“你以为报官就能抓住凶手?”
少年不解他的疑问,更因为他的嘲弄感到羞窘,声音都不自觉放大了:“不然呢?”
“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可——我问你,你以为仙家的事,人界的官府敢管吗?”
“仙家?”
少年一愣,“邺城哪儿来的仙家?”
九州地域虽广、灵脉虽深,却并不是每一个人地都适合修炼。就比如邺城灵气稀微,不属仙地,此处普通凡人居多,虽偶有修士途径过往,终究是少数,除了镇守此地的王氏以外,平日里很难见到修道者。
想到什么,少年浑身力气像被抽干,几乎要站不住:“你是说,是王家……”
“应该不是。”宋持怀摇头。
他站得久了,总觉不适,于是走到幻象正中那张供桌边坐下,缓了口气,“王氏镇守邺城,行要服众,就算真要对付魏家,也不会留这么大把柄。”
少年不知道他嘴里的“把柄”是什么,顿过之后想要询问:“那……”
“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宋持怀拿起桌上的茶壶,没晃出水后又遗憾放回,“但如果跟我走,你还能捡回一条性命。”
少年抿唇,他不知道能不能信宋持怀的话,但有一点对方说得很对:以昨夜歹人对魏家赶尽杀绝的势头来看,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
正他思考之际,高堂上又传来了宋持怀冷清的声音:“你的名字?”
“……魏云深。”
踌躇片刻,魏云深还是交代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想这人这么久都没对自己动手,起码暂时是不会害自己的,心底的焦虑也减缓不少。
想了想,他又解释:“你方才说的魏士谦……他是我爹。”
蓦然,镶金雕玉的供桌旁勉力支撑着头的宋持怀眸光锐利起来。
魏云深本是想着有这一层恩义在,他率先托出自己的身份好多求个好处,眼下却被宋持怀的目光盯得发毛,不自在地抓着衣袖,问:“怎么了?”
“没什么。”
宋持怀站了起来,他走到魏云深身前,眸光含笑,眼底却无端冰冷,“原来是你啊。”
什么原来?什么是你?
魏云深被他的话搅得一头雾水,他想问这话缘由,又不敢多问,犹豫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问出一句“你认识我”。
“只是听说过,养父常常写信说起你,我常想一见,总是不得机会。”
宋持怀恢复了平常和煦的笑,余光瞟见魏云深一瞬的不自然,男人轻轻玩弄着腰间的那两块环佩,动作间满堂金玉消散,祠堂里又恢复成历劫难后满目疮痍的模样。
他望向堂外,几只鸦鸟盘旋低飞,黑羽烬天,“哇”声满院。
“却没想到头回见你是在这样的场景,有些可惜。”
他声音里并无可惜,甚至穿透着几分刺骨的冷意。宋持怀提起不知何时染上血迹的袍摆跨出魏氏祠堂高高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