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有怨的,却不是怨从邺城初见开始步步为营的试探算计,也与后来的设计背叛不大相干。魏云深甚至不恨宋持怀从头到尾对自己没一句真心话——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自私自利, 不择手段,对他有用的永远温声细语地哄着,对他无用了就立马丢弃,毫不心慈手软。
魏云深唯一怨的,不过是宋持怀对谁都好,唯有自己仿佛生下来就是碍他的眼的, 竟要遭他那样磋磨。
若人人相等也就算了, 若宋持怀对着别的什么人也这么不假辞色,魏云深还能再哄一哄自己,说宋持怀并非故意针对, 而是天生如此。可偏偏又不是, 宋持怀就是对谁都好,看了谁都愿意温声笑着, 就算有时疲于应付也不过不准痕迹地浅慢淡开,而不是像对自己那样,千般筹谋只为了污他名声,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推入魔族深网,让他遭正道人人唾弃,从此往后,不能再“名正言顺”现身在修仙界里。
……他甚至想过让自己死。
虽然魏云深现在已经对修仙界祛媚,不再觉得各宗各派的弟子都是修正卫道的仙人,但这仅是他的看法,对宋持怀来说,他在修仙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并且往后也是要一直与其间众人打交道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从修仙界里摘去,其厌恶程度可见一斑。
可是现在——
魏云深抿着唇,他盯着宋持怀因垂下头而暴露在自己面前的柔顺的发顶,宋持怀已许久没有束发,却并不让人觉得凌乱,相反泼墨一般的青丝及到腰下,与绣着银色暗纹的雪质外衫黑白相映,衬得他整个人无辜如山野精怪,倒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恶人。
万一他是真的后悔了呢?
魏云深从未见过宋持怀这般模样,就算从前在天极宫时为了降低自己的戒备,他也仍保留着几分修仙之人的端方和傲骨,而非如眼下这般似乎连尊严都可以抛却的示弱,连句为自己狡辩的话都不说,若问起来就只道歉,倒真跟从前的宋持怀大相径庭。
魏云深心弦微动,他缓了口气,声音也不似刚才那样强势:“你说你后悔了?”
“那好。”见宋持怀点头,魏云深走到榻桌的另一侧坐下,“你先说说,那时为什么要害我。”
这个问题宋持怀曾经给过答案,此时也他未加思考,“魏士谦”三个字才刚出口,魏云深便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态,打断道:“我要听实话。”
他无所谓宋持怀在别的地方骗骗他,就算之前捅的那一刀都没关系,反正他在这个世界上无牵无挂,除了宋持怀谁都不想要,所以这条命拿给他也没关系,唯有这点,魏云深想究根追底,他不希望宋持怀对自己有所隐瞒。
宋持怀沉默了会儿,道:“这就是实话。”
魏云深觉得好笑,却没能真的笑出声,他紧着声音问:“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是魏士谦的儿子,你就不会那么对我了,是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宋持怀擅长说谎,也毫不怀疑自己玩弄人心的能力,否则魏云深当初不会直到最后一刻都仍不敢相信自己在做局害他,否则凌微不会到现在都还以为自己是那个要仰他鼻息才能苟活的“有有”。他习惯伪装自己,没有本真、没有自我,只看自己需要什么、别人愿意看到什么,再将自己包装成别人想要的样子与人交往,占尽便宜,无往不利。
这回跟之前任何一次都没有不同,宋持怀心头忖度,正备好了说法,刚一抬头,视线却被魏云深黑深如曜石一般的眼睛给吸了进去。
他突然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刚涌到喉头的话化作飞烟消没。宋持怀哑着声,突兀地沉默下来,这沉默代表了他的态度,魏云深道:“你看,你现在连说谎都不敢。”
宋持怀别开目光:“我没说谎。”
魏云深不听他狡辩:“你要投诚,却没有真心,我要怎么信你?”
宋持怀道:“你如果想,可以把它剖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魏云深看着他,似乎在猜测宋持怀是真这么想还是只是用言语刺激自己,半晌当真抬起了手:“好啊。”
夏天穿的衣服本就单薄,少年轻易摸到了宋持怀膻中穴点位置,然后往左推开,他的手掌瞬间就包裹住了其间跳动的温热,感受着那处一下比一下有力的撞击,魏云深突然咧开了嘴。
充盈的黑气在他指尖跳跃,仿佛下一息就要将宋持怀开膛破肚。魏云深手指收紧,他毫不客气地将手往下按,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隐忍的闷哼,少年看都不看,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了这颗似乎并不存在于宋持怀身体里的心脏,他的指甲已穿透宋持怀那两层薄薄的衣料,温热的手指触碰到手底下冰凉的肌肤,魏云深感觉到宋持怀抖了一下。
“别怕。”他依旧没什么感情,不知道是在嘲讽谁,“不过开膛破肚而已,我经历过的,死不了。”
宋持怀眼底微暗,他调动了全身的灵力护住心脉,不肯再发出哪怕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