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金溟愣住。
原来回到北方基地后不被打扰的安宁生活,是因为有人默默替他撑着一把伞。
“队长不说应该是不想你烦心这些,”黎青拍了拍金溟的肩膀,趁机替自己的队长说好话,还要拿捏着对金溟的体谅,“哪个当爸爸的不想尽己所能爱护自己的孩子,虽然以前他也是没办法,不过你怨他也是应该的……”
“我没有。”金溟否认得太快。
人类是一种独特的社会性动物,善于给同类制造规则。一个人自形成生命的那一刻开始,便会被赋予各种各样的角色意义以及必须遵守的社会契约。而一个身负许多意义的成年人,一言一行更会被添上许多隐形的解读。
但理解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
拿个人和集体利益相比较,似乎过于自私和不理智,这本就是一个两难困境。
但当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个体时,心里总难免失落。而身在集体社会的契约中,金溟也不免带着世俗的枷锁,为此怨恨似乎不够高尚,而且难以启齿。
金溟挫着手指,局促地为自己别扭的情绪找说辞,“我只是,觉得有些陌生了。”
他的确在回避这种情绪,但难以面对父亲的原因却不止于此。
一个人连自己都无法面对时,更无法面对至亲。
陌生的不是父亲,而是他自己。
黎青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陌生?其实那很简单,我跟你说,你就……”
金溟站起来把黎青推出去,提醒他,“开会开会!晚了又要说你。”
直到黎青的脚步声渐消渐远,金溟转身拿起饭盒。
小小的青苹果被饭盒带倒,在桌上磕磕绊绊地滚动。金溟伸手扶稳,犹豫了片刻后又拿起来揣口袋里,悄悄朝车尾走去。
**
金溟趔趄地收拢翅膀,落在光秃秃的黑色岩石上大口喘气。
北极圈只是过于寒冷,但海拔并不高,然而此刻他却感受到实实在在的缺氧体验。
太阳在西北方缓缓下落,等落到地平线时,又会重新升起,这就是北极圈长达半年的极昼。
金溟脱力跪倒,恍惚觉得临近地平线的模糊光晕忽然跳动起来,一层又一层地叠在一起,扩大、缩小,旋转、散开。
嶙峋的黑石硌着骨头,尖锐得犹如针刺,越用力呼吸越像被人捂住了口鼻。
金雕滚落到冰面上,一根白色的羽毛混在浅褐色的羽毛中飘然落下,白得刺目。
他勉强翻了个身,仰面摊开翅膀,把白羽举到面前,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让他不断喘息。
来的方向已经被灰蒙蒙的雾气吞噬,除了沉寂的冰雪,一无所有。
高处的积雪受到震动,轰然塌落,转瞬把金溟整个埋进雪里。
——
“你以前说,喜欢的……”海玉卿不停地摇着头,不知道是要拒绝金溟还是在拒绝自己,它几乎语无伦次,“不能,不能没有翅膀,危险。”
——
翅膀,飞行,天空。海玉卿曾对他毫无保留,所以他便懂得怎样一击即中要害。
白羽被雪压在眼睛上,温柔地为金溟挡住被蓬松的雪反射放大的刺目光线。
金溟孤寂地躺在天地一色的寂静和落寞之中,像濒死的涸辙鱼那般大张着嘴,生命还未走到尽头,但已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罪孽深重的灵魂,死后也不会有扇动着洁白翅膀的天使来接引他进入天堂。
**
粗略清洗过的羽毛在昏暗狭窄的储藏室里白得有些刺目。
金溟谨慎地把过滤网上了挡板,避免舱内的情形被无人机扫到,又把门推到只留一缝的状态,没有完全关闭,让外面的光亮和声音能微微透进来。
钢制的餐勺刮在见底的饭盒上,发出轻微的金属声。金溟转过身,摸着口袋里的苹果,盯着那只不经意舒展开的白色翅膀出神。
异常的凹凸瘤结把左右羽翅扭曲成不对称的狰狞形状。斑斑点点的烧伤疤痕藏在白色羽毛之中就像冰原上的黑石般难以忽视,却又如冰原上的雪那般密布。
金溟轻轻转了转手腕,烧伤后长出的皮肤即便已经过了几年,依旧对粗糙的布料难以适应。
他也许是幸运的,那场熊熊大火似乎对他格外温柔,只留下几处不痛不痒的痕迹,形状古怪地散落在四肢背部的非要害处。
金溟一时有些出神儿,不知翅羽生物是经历了多么严重的火灾,才会留下如此重的伤疤。
许是被盯视得不自在,白翅膀缓缓收紧,挡住了金溟的视线。
空了的饭盒贴着地板被轻轻推过来。
“吃饱了?”金溟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