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惨痛的七日保卫战,复仇的心劲儿激励着基地每一个人,人类从拿起石头投掷猎物的那一刻,便再没有在地球上蒙受过这样的耻辱。
姜工同样迫不及待要贡献自己的全部,也只有不眠不休的工作,完全奉献出自己,才能平息他心中的恨,与悔。
陈方轻轻带上门,但并未完全阖严,也没有离开。
如果可以,他绝不希望姜工参与进他的研究。但保卫战后,网络工程方面的人才几乎被变异生物有针对性地杀戮殆尽,能胜任这项工作的人选并不多。
警告灯牌的光线把门缝里漏进来的一线影子染成红色,在幽静的环境中这种暗淡的红让人本能地厌恶。
晃动的光线里传来陈方的叹息声,姜工隔着门,隐约听到他念叨着,“只有和平,才有安全。”
姜工和陈方平时并无接触,但印象中,在人类基因研究领域空前绝后的领头人,不该是如此优柔浮躁的一个人。
保密可以神秘,但不能神叨。
姜工感觉很不舒服,这种感觉从他进门时便若有似无地笼罩着他。也许是因为实验室太过封闭冷清,谁在这种远离人气儿监狱似的地方都会觉得不舒服。
到底是谁想出来在研究所地底下挖出这么一个实验室,还建成这种鬼样子。
墙角的人显然听到了人声,但并没有转身招呼,只是慢慢站起来,面对着墙壁一动不动。
也许是想摆脱这种莫名的烦躁,姜工顺着那个背影跟他一起观摩那堵墙。
光秃秃的墙上什么也没有。
姜工只好把目光又转回那个背影上,“你好,请问……”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人条件反射似的扭了下脖子,但因无处可躲,又只能继续贴在墙上,好像他发出了什么恐怖的声音。
良久,那个背影转过身,“姜明。”
“金……溟?”
文件夹掉在地上,纸张先后飘落,把门缝外射进来的影子切割得零零碎碎。
“金溟!”在猝不及防的惊愕之后,姜明的声音充满欣喜,让金溟恍惚想起他从赤道返回北方基地的那年,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熟悉而陌生的街道上,被猛然拽入一个热烈的拥抱中——
“真的是你。”姜明抱住金溟的肩膀,下意识使劲儿捏了捏,似乎在确认眼前的人果真是个实体,而不是他的臆想。
回忆与现实重叠在一起,儿时玩伴在重逢之初,喜悦真诚而纯粹。
金溟僵立在原地,沉默着,等待着。
映在两人眼中的两张面庞似乎仍然年轻,却早已饱经风霜,不复当年。
“你还活着!”姜明的手猛然顿住,欣喜在眼中尚未褪去,笑容便已凝固成霜,“你为什么还活着!”
有些恨意不必咬牙切齿,不必怒目疾首,也没有冷言冷语,但却清清楚楚,沉重得每一丝空气都无法承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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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就死掉。”
黎青的话如毒怨的诅咒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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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到人类之中?
没有人会接纳一个早已被人类除名判处死刑的罪犯。
没有人会原谅他。
直到断裂的旗杆再次发出被踩压的声音,金溟才意识到自己在往后退。
玻璃上的人影已离开窗边,嗒嗒声停止,转而变为另一种固定节奏的低频声波。
一种金溟作为人类时难以觉察却十分熟悉的频率,此刻金雕的听觉能够轻易捕捉这种声音。
踩在断裂旗杆上的鹰爪抬起、收回,小心翼翼,仿佛脚下是埋着尖刃的陷阱。
金溟不懂其中含义,但毫无疑问——灯塔里的扩音器,在发出一种能和变异生物沟通的声音。
灯塔里的影子竟然是变异生物?
那刚才的人类联络信号又是怎么回事?
诺贝利明明已经被人类重新收复,改建为补给站和瞭望哨,设为北方基地立在北极圈附近的一个航标灯塔。变异生物早已被驱逐出了北极圈,这才有了后来的《回归线约定》。
怎么还会有变异生物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占据诺贝利灯塔,发出联络信号?
金溟展开翅膀,径直飞向塔顶的窗口。
屋内的信号灯已灭,但极昼白光和过滤蓝光将整个屋子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占了半个屋子的操作台前,一张旋转椅背对着窗台。椅背的缝隙把一个佝偻单薄的背影切割得不成轮廓。
窗台很窄,金溟拢翅落在窗边,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到的是一个明明确确的人类背影。
背影垂垂老矣,动作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