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晴鹤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低能量的何羡鱼。他抬手,摸了摸何羡鱼的脸,“怎么蔫了?”
何羡鱼低着头,声音低低的、闷闷的,透着茫然和无助:“陈导说不希望我的情绪断开,所以这段戏会采取一镜到底。从恐惧到愧疚到崩溃,我都知道,我看了很多类似情绪的表演片段,我对着镜子不停地模仿。可是,陈导刚刚说我的表演是垃圾。”
“羡鱼,别急。”肖晴鹤拉着何羡鱼的手,把他带到沙发上,温声指出了他的问题,“你太想要规范精准的表演。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演的是全然不一样的角色,根本没有你模仿的范本。”
何羡鱼双唇紧紧地抿成一道直线。
“你学习能力非常强。之前你模仿你妈妈的每一个表演细节,反而把你陷在思维方框里。其实我一直觉得,电影并不是舞台剧,它不需要精准到跟剧本一字不差的台词,甚至有时候表演错了,但是只要能拿出一点点很灵的东西,就很精彩了。”肖晴鹤用力捏了捏何羡鱼的手心。
何羡鱼苦恼道:“我要如何演出‘灵’?”
“你妈妈应该教过你体验派吧?你有没有过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小鬼?”肖晴鹤摸了摸他的头,“纸上的人物不会说话。你替小鬼把他心里最想说的话喊出来吧。”
片方做了非常逼真的四岁小鬼的人偶,后期和新的数字技术融合,与何羡鱼呈现在同一画面里。这场戏,对何羡鱼来说,就是无实物表演。
场务人员打板,开始第一次正式拍摄。
小鬼望着四周。这是一座祠堂,久不见天日,又潮又暗,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浓烈的阴气。正中位置,摆放着众多牌位,上面都布满了厚厚的灰层。
牌位旁的两个柱子,因为曾被鲜血浸透过,呈现出可怖的暗红色。
小鬼掩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被强行唤醒,他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转身拔腿往门口冲去。
许久不见的哥哥突然出现在门口,右眼窝成了血窟窿,不停地往外冒着鲜血。
镜头外,肖晴鹤用极低的声线念着哥哥的台词:“弟弟,还我眼睛。”
“不!”何羡鱼发出绝望的哀嚎,想要离开这里,可身体却怎么都动弹不得。
哥哥扭动着身躯,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小鬼飘了过来。
小鬼不停地往后退。
他张大了嘴,想要呼救,可是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遏制,无论如何挣扎,都不发出声音来。
周围的氧气仿佛瞬间消失,又好像他的肺一下子衰竭,小鬼拼命地吸气,还是无法缓解那种将死的窒息感。
“弟弟,”说话间哥哥可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还我眼睛。”
“哥哥,对不起!”小鬼眼泪涌了出来。他俯趴在地上,拼命地磕着头。
这是剧本没有的动作,但陈导没有叫停。
肖晴鹤配合着何羡鱼的表演,继续道:“弟弟,还我眼睛。”
“对不起,哥哥,求求你,放过我吧!”小鬼发出求饶的哭诉声。他扯下右耳的耳坠,双手颤抖捧到哥哥面前,“父亲把你的尸体烧了,这颗红珠子就是你的骨灰。父亲说,有这个东西就可以威慑你,让你不敢再出现在我面前。”
“弟弟,还我眼睛!”肖晴鹤的声音因为凶狠而嘶哑。
小鬼的眼泪再度涌出,在他哭得滚烫的脸颊上蜿蜒出几道水痕。“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我们明明是双胞胎,明明长得一模一样,父亲却虐待你,宠爱我。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我偏偏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为什么我要活下来?”
“弟弟,还我眼睛!”哥哥伸手去掐小鬼的脖子。
“我杀了父亲!”小鬼擦去眼泪,拼命喊道。
哥哥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不是能看到鬼吗?我跟被他害死的小孩们做了交易,只要他们能杀死父亲,我就找人帮他们超度。哥哥,我为你报仇了,你饶了我吧!”小鬼几乎不能呼吸,他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弟弟,还我眼睛!”哥哥的手又伸了过来。
绝望、恐惧、痛苦如潮水般向小鬼涌来。他像是一尊石化的雕塑,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那一刻,镜头对着何羡鱼长达一分钟,那只不属于小鬼的右眼,泪光闪动,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时间仿佛静止了。
渐渐地,一颗泪水在他的眼里打转,不堪重负掉了下来。眼泪划过嘴角时,何羡鱼笑了。
那是对一切苦难终于结束的释然的笑,以及——
对死亡的向往。
陈导不喜欢演员擅自改剧本,但是此时此刻,他被何羡鱼的表演说服了,甚至感动到落泪。是啊,一直活着痛苦和愧疚中的小鬼,渴望爱却得不到半分爱,被生父和养父都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