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殷家还出了一件大事——殷彩凤被罗家休了,因为她打了自己的丈夫。
用打这个词实在太过委婉,实际上,那应该叫谋杀。她差点用剪子把罗成器捅死,殷杰生尽全力周旋才将她救出大牢。没人愿意要这个差点杀死亲夫的疯婆娘,殷杰生最后只得将她嫁给一个家境殷实的乡下汉。
那汉子姓沈,家远在几百里外。
每年,殷杰生至少要去探望一次妹妹。第一年殷彩凤没有任何变化,第二年她开始能简单地回答别人的问题,第三年她有了一个孩子,脸上有了笑容,第四年——第四年他没能去乡下。代替他来的是一封口信。
鬼来,速逃。
第110章 鹤城
尽管孟琅嘴上说着没事, 但阿块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道长的脚步声不再像以往一样轻而平缓,道长的声音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松快,有时候他突然沉默, 呼吸中弥漫着沉重, 那重量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 均匀地落在阿块身上。
而当孟琅进城后, 这种沉重被各种各样喧杂的声音冲淡了。
阿块从未听到过这么多声音,叫卖声,马蹄声, 敲锣打鼓声,号子声, 铃铛声, 笑声, 骂声,叫好声,奔跑声, 咚咚转的拨浪鼓,笃笃笃的老拐杖,鞋后跟啪啪啪敲在地上, 牛马羊鸡鸭鹅狗一块叫唤, 整个世界好像成了一个大熔炉, 所有的声音都倒进了阿块的耳朵里搅和。
可他却不需费心去寻找孟琅的脚步声, 因为孟琅牵着他的手。
正是这只手隔开了声音的洪流,让阿块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沉重。很奇怪,有时候人的情绪就像味道会融化在空气里, 它们阴魂不散地在这个人四周徘徊,牢牢黏到他的皮肤上, 让靠近者浑身不自在。
当孟琅和白事店的掌柜说话时,他的语调显得格外明快活泼,那些空气中充斥的颗粒物就像被一阵风似的突然扫光了。
可对阿块来说,不适依旧存在。孟琅和各种各样的人交谈,每当他开口时空气就显得明亮而轻盈,每当他转身离开时寂寥与沉重便再次来袭。阿块给弄糊涂了,他心里很不舒服,想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没事吗?没事。之前他已经得到了回答,尽管这显然是谎话。但有一点是真的,即道长并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想法。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他的嘴永远闭上了,阿块感到沮丧而烦躁。他一直心不在焉的,直到他突然意识到嘈杂的人声消失了。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离开之前那条街了。
他停了下来。
“这是哪儿?”
“鹤宫附近,现在,应该叫合宫了。”孟琅眺望着远处高大的宫墙,说,“我想让大王睡在能一眼看到他的王宫的地方,可现在,我觉得这对他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
几百年过去了,鹤宫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
从前,它是红顶白墙,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现在,它顶着厚重的黄瓦,穿着金碧辉煌的铠甲,显得俗不可耐;从前,它的墙很矮,墙上的士兵会把铜钱扔给墙下的果贩,然后垂下一根绳子把西瓜接上去,现在,它的墙很高,墙下没有小贩,也没有车马,更没有人家,城门前一片空空荡荡。
它彻底变了样,变成了新主人喜欢的模样。
只有鹤城外那一圈城墙还是四百多年前的模样。孟琅认得那些厚厚的墙砖,认得城垛里的黑洞——那是士兵观察敌人的眼睛。于是他掉过头,向城外走去。
坟墓选在一个小山丘上,这里有一棵松树,树枝遥遥伸向鹤城。孟琅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是仙鹤王的灵魂在指引他,当他爬上去时果然发现这地方不仅开阔而且朝东对着城门,就像是上天为这位王选择的安息地似的。
孟琅拿出买来的铁锹,开始挖土,斫雪因再也不用承担挖坑砍树的差事而发出了欣悦的白光。他挖了没两下,铁锹被阿块抢走了。阿块挖得很深,很快,手背上的青筋像一条盘踞在褐色大地上的龙,孟琅出神地盯着那根鼓起的青筋,忽然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到仙鹤王的时候。
那并非是他去仙鹤借两千救兵的时候,而是他十岁时随父亲一同出使仙鹤的时候。仙鹤王很高,声音很洪亮,他和父亲说话时,他就一直盯着他垂在身边的那只大手,骨节很粗,青筋凸起,有一根尾端突然拱起,像龙的尾巴,这根青筋原本通向无名指,这一拐就拐到了小拇指上。
他那时候不知怎么地突然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本相术书,说青筋长在小拇指上是劳燕分飞的兆。于是他马上扭头去看王妃,还没看清楚脑袋就被父亲按下去了。王妃并不恼火,笑眯眯地说无妨无妨,且让他上前让她好好看看。孟琅立刻觉得相书骗了他,这么一个温柔的大美人怎么可能背叛自己的丈夫呢?
可后来,那位温柔的大美人真的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她跟一个连国人私奔了,由此引发了连国与仙鹤国旷日持久的战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