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琅肯定地说:“她的确是鬼。”
殷金山面色沉重,说:“我还不敢确定咱们还是先到岑家看看吧。”
孟琅颔首,忽然,他脚步一滞,眼睛向后望了一下,又马上收回来,脚步也恢复如常。巨尸跟在二人身后,悄手悄脚,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孟琅发现。
这家伙,鬼鬼祟祟跟来干什么?不过跟来也好,省得他在罗家闹出事。孟琅后知后觉地想到,巨尸那时把他关进门,或许不是想要伤害罗成器。这家伙是个直性子,干不了这么欲盖弥彰的事。这不,连跟个踪都这样笨拙。
巨尸不小心撞到了一根树枝,林间哗啦一阵响,几只鸟雀冲上云霄,吱吱尖叫。殷金山吓了一跳,揪住孟琅胳膊:“有鬼?”
孟琅向后瞥了一眼,一个黑影蹲伏在灌木丛中,尽力隐藏着,但那探出灌木的几根野性十足的卷毛却出卖了巨尸的位置。
孟琅摇摇头,心想他实在搞不懂这青煞在想什么。他所接触的鬼里,这家伙真是有够笨的。他故意大声地说:“或许是兔子吧?”带着殷金山继续走,身后,巨尸又跟上来了。
孟琅哑然失笑,不知不觉,气已消了。
月亮高悬,夜已深了。一片银光倾泻在岑家的废墟上,那口黑沉的木棺下垫了几根木头,好似一头多足爬虫。七八个小伙子呐喊着,从上使劲推着棺材,想把它推到地上,他们的背上、头上都盖上了一片粼粼的银甲,看起来很像神话图里的虾兵蟹将。
虾兵蟹将一见到殷金山,便立刻停下,殷勤问好。
殷金山走上前,问:“人挖出来没有?”
“挖出来一个死的。”那汉子大汗淋漓地说,“其他人人都压在这棺材底下了!”
废墟下传来一声孩啼。孟琅惊道:“下面的人还活着?”
“还活着!可这棺材就是推不动,他娘的!”
孟琅走过去,双手抓住棺材角就抬,刚包扎好的伤口立刻迸裂,鲜血汩汩流出。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继续用劲,却被突然冲出的巨尸推开。
巨尸抓住棺材,腿扎稳,一使劲,棺材颤颤地被抬起来。尽管他力大无穷,这棺材似乎还是太重了。一滴汗从巨尸脖子上滑落,他大吼一声,手上青筋暴出,用力一掀,便将棺材整个掀翻!
只听砰然一声巨响,棺材滚倒在地,棺盖斜出老远,溅起一圈圈尘埃,疙瘩雾般罩住了众人。废墟再次崩塌,孟琅冲过去,扒开碎瓦,却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段弯成两半的脊梁。
是那个老妇。她跪在床上,手撑着地,一只胳膊已经断裂,骨头戳出来,脊背前半截给砸断了,却顽强地连着皮肉,像伞一样罩在一个孩童身上。那孩子抱着老妇的腿声音嘶哑地哭叫着。
殷金山爬上来,看到这一幕心里一揪,沉默了。孟琅小心地把孩子抱了出来,又把断折的老妇抱出来,平放在一块空地上。
众人都沉默着。良久,殷金山沉痛地说:“去拿白布来。”
两个小伙子将一块木板垫在她身下,以防她的身体散了架。他们拿来一块晾在河滩上的布盖在她身上。那布很好,在月光下白闪闪的,好似初生婴儿的皮肤。老人躺在那块布里,也确实像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可怜人,你为岑家留后了!你可以安心与老岑团聚了。”殷金山眼里涌动着泪花,对旁人道,“把她抬去村西边,找块好地安葬了吧。”
孟琅望着那飘飘的白布远去,心情很沉重。他这几百年见惯了生死,可却仍见不得生死。都说飞升了成神了就不应问凡尘,他却是没一日能做到的。他怀里那孩子一直在哭,没力气了便像呼吸不过来似的一喘一喘。孟琅熟练地拍着他的背,殷金山望着他,说:“道长,让我来吧。”
孟琅还没开口,众人已争先恐后抢着要接孩子,唯恐辛劳了县令。殷金山却一举手,说:“别跟我抢!岑家是因我遭罪的,该我抱这孩子!”
孟琅说:“还是我抱吧,我以前干过这活,不生疏。”
殷金山有些尴尬,便不提这话了,转而让汉子们把棺材翻过来盖上——那棺材实在臭气熏天。没想到巨尸自觉地往棺材前一站,又徒手把它翻过来了,还盖上了棺木。众人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都惊呆了。
殷金山留下几个胆大的守棺,和孟琅回罗家了。其他人一路护送,到罗家门口,众人正好碰上去而复返的殷杰生。殷金山看儿子折返,便知有事,谢过众人后便拉着儿子去了自己屋。
孟琅没回去,他跟着那群汉子出去,拉住其中一个问:“大哥,你知不知道那棺材是谁的?”
那汉子面有难色,犹犹豫豫不开口。
孟琅说:“那棺材是不是跟县令有关?”
汉子脑门子都憋出汗了,他想跑,无奈孟琅那看似削瘦的手跟铁钳似的,怎么都挣不开。他最后逼得实在没办法,便哀求道:“道爷你就放我走吧,俺一个庄稼人知道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