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议和?真要议和吗!
朝堂上,争论同样激烈。当然,没有人敢在八王子面前挑明这件事,双方不断争论的是“可行吗”、“可信吗”?八王子最初感到慌乱,但当他一听到长明王要认他做义弟时,他立即明白:这是投降。
“让寡人认杀父仇人为兄?你们怎敢说出这等丧心病狂的话?”八王子既愤怒,又痛苦,好似被人捅了一刀。他伤心地吼道:“他杀了父王啊!他还差点杀了我!你们居然——”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小脸憋得通红,甚至泛紫。八王子觉得自己的胸腔快爆炸了,他猛地站起身,朝米丞相一挥手。
“滚——滚!”
议和一派落荒而逃。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十三岁的少年生起气来居然如此可怕。他当时的架势,好像真能把剑抽出来当场杀人似的。
议和之事暂时告歇。未得回音的中城王站在船头,郑重宣告:“孟大人,看来你已经做出了回答,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进攻了!”
长明再度攻城,且攻势比以前更加猛烈。他们无穷无尽、无日无夜地涌上城墙,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当太阳再度升起时,丰州覆盖着冰晶的城墙已成赤红,奔流不息的天来江也几乎断流。在死亡和痛苦面前,人们开始怨恨。
中城王和米丞相的话给他们造成了一种错觉,即议和不成是孟琅一个人在固执己见。他们从未想过议和或许是场骗局,也许他们是有意不去想。旷日持久的战争、接二连三的瘟疫、切齿迫身的严寒和饥馑、时时刻刻上演的死亡,这一切已将这座围城里的人折磨得精疲力竭,几尽疯狂。
这种时候,他们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根救命稻草——谁能抵抗这种诱惑?其实不一定非要议和,此时此刻但凡某种什么别的方法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会同样抓住,只要它能结束这一切。
然而,孟琅说,要打到春天。
春天!对于丰州城里的人,春天就像廣野一般遥不可及。春天?或许他们今天都活不过,谁还能想到春天?要知道,他们现在是怎样苟延残喘着:他们没有吃的,没有吃的!可是,一旦有人饿死,尸体就会被官兵收走。美名其曰是埋葬,可谁都知道那些尸体去了哪里。
这是最大的恐惧。人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成为他人的饲料。他们简直成了另一类人的家畜,这个事实太过恐怖了,没有人敢说出来。军中已经爆发过多次骚乱,只是这些骚乱每一次都被孟琅镇压下来了,毕竟,大多数人更愿意活着。
可是,现在不是有了另一种活法吗?这种活法看起来并不特别屈辱,至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如此。长明王要求八王子认自己为义兄的事,他们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了,这也好像是别人的事,跟他们似乎完全没什么关系。
他们知道的记住的是那些米迟谋大肆宣扬的好处:保留王号啦,回廣野啦,归还土地啦。就算丰州城里的人都死光了他们也得不到这种好处,孟琅为什么不答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显然是为了他自己。他不愿意“牺牲”!
真的。如果他们一直绝望,反倒不会出什么事。真正可怕的是拥有了希望之后,又再度绝望。
于是,当一天傍晚孟琅回府时,黑暗里忽然斜刺出一个人,照他脑袋砍来
第169章 孤身(四)
刺杀孟琅的是个贫苦的庄稼汉。为了逃避兵役, 他砍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却因此惹怒了征兵的人,被砍下了整只手。
他没能杀死孟琅, 甚至没能给他留下什么致命伤。他只砍伤了孟琅的手。这汉子被一拥而上的卫兵抓走时仍癫狂地大喊大叫。
“姓孟的, 你要遭天谴!你个自私小人, 你个吃人的人, 去死吧!去死吧!”
孟琅彻夜未眠。御史大夫、岩太傅先后来探望他,甚至八王子也来了。出人意料的,孟琅请他放了那个刺客。
八王子简直无法理解。
“你是不是疯了?那些蠢货都把你当成罪人, 他们压根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给他们看病,给他们吃的, 给他们守城, 劳心劳力的, 可他们——这群愚民。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不懂你做的一切,只把你当做罪人!你这样值得吗?你是傻子吗?”八王子暴怒地吼道,“你为何总要袒护一些愚不可及的东西!你是见不得我、寡人杀人吗?”
“这并非他的错,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孟琅望着自己流血的手,说,“早晚都会有的。”
“胡说八道!”
“大王, 回去吧。您不该一个人偷偷跑到我这来, 如果闻大人和岩大人知道了, 该多担心?”孟琅打开门, “我派人送您回去——”
岳长空从门口一闪而逝。他躲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咬着自己的大拇指,两颗格外大的黄眼睛阴森森的闪着光。
“伪君子。”他憎恶地说, “你能救他,却不救叔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