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努力成了他无法卸下的重担, 无时无刻不逼迫着他, 令他越来越绝望。他不知道别的出路,因为归一未曾向他指明另一条路,既然他已经拜归一为师, 那么他自当遵照师命。在羽化岛上,遗忘凡尘是绝对的正确, 可他无法如此超然, 于是他的一切挣扎郁闷痛苦都埋在了心里, 成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可如今他不必忘掉了,相反他可以记得,而且必须记得。这让孟琅感到如释重负。老实说, 他现在依旧有些混乱,有些茫然,但那感觉就像轻轻地在水波中飘荡, 而非在无底的深渊中下坠。
他还会继续下凡, 继续除鬼, 但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消磨时间, 而是为了守护他爱的人们。这时候他已经不再想起长明王,他想到的是穹庐峰下的村落,是星辰般散落至东方的城池, 还有生活在无边无际大地上的人们。
他觉得,那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或许是他的亲人, 他的朋友他幻想他们在某个地方的生活,变幻了容颜性别,失去了前世记忆,但他们会听说他的故事,看到他的神像,好奇地想象着他誓死守卫的徐风。即使他死去,这些故事依旧存在,徐风也依旧存在,而失去了记忆的他和他们,兴许会在某个时刻擦肩而过。
尽管一切都不可改变,但他所经历的一切不会消失。历史将在时间的长河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影子,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也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总而言之,哪怕肉身死去,也还是有什么会留下来。这让孟琅感到宽慰。他漂泊虚空的心重新落地,他又找到了可热爱的可为之奉献的人与物。
因此,他丝毫不怨恨归一。他从来就没有怨过归一,即使师傅的命令长久以来令他痛苦,他也不觉得师傅错了。他知道,师傅其实对他很好。
现在他准备走了,走之前他打算给师傅做点茶酥。他捣鼓炉火的间隙想起了孟瑗,最开始,这是孟瑗烤给母亲吃的。后来,他逃亡时在一个卖饼子的老婆婆家躲了一段时间。那眼睛不好的老妇人将他当成了当兵的儿子,着急地要把这手艺传给他,好叫他娶媳妇。他离开时,那老妇哭嚎起来,在地上到处乱爬。
孟琅的心悄悄地皱缩了一下。他知道过去的事不会消失,他要是真的忘了,才是最大的背叛。
茶酥烤好后,孟琅去找阿块。一开门,他便看到绚烂的晚霞,原来不知不觉,已是黄昏了。他看到阿块坐在那棵梨花树下,手放在膝盖上,似乎在发呆。他眼下的伤疤戳着孟琅的眼睛。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孟琅想:“是了,这是公主殿下抓的,我那时候太着急救下她了,完全忘了阿块也受了伤是的,阿块那时候也受伤了。可我完全没注意到。”
孟琅心生愧疚。他静静注视着阿块的脸,想着:“我对他太苛刻了。我忘记了那串珠子对阿块来说有多重要,在珠子被抢走的情况下他肯定无法冷静地思考,何况公主殿下当时还攻击了他光看看这些伤疤,就知道殿下抓得多狠了。真可惜,阿块的脸原本很好看”
“没错,其实我第一次摘下他面具的时候就发现了。”孟琅心中忽然飘过这样一个想法。“如果阿块有眼睛的话,是什么样呢?他的眉毛很浓,鼻梁很高,看得出样貌很好。他死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公主殿下好像认识他。或许他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到底谁挖走了他的眼睛?太可恨了,竟然下这样的毒手”
他继续想,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那张脸,完全忘记了自己手里还端着一盘子绿茶酥。忽然间,他发现阿块皱起了眉毛,一脸困惑的样子。
阿块现在十分迷茫。他既困惑,又烦躁。他想他之前为什么要让那个老头把他的手按在道长手上?那个老头做了手脚,他当时该杀了他的。可是为什么他那时候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到底在想什么?对了,他那个时候在想道长,压根没注意到那老头的小动作。
一想到孟琅,他突然觉得双手发烫。他急躁地搓了搓掌心的印记,纷乱的思绪犹如一群哄然飞起的小鸟,叽叽喳喳地一起叫起来。
太奇怪了。他不安地想,他之前从来没有那样害怕过。哪怕到现在他一想到自己抱着浑身是血的道长也很害怕。他没命地跑着,完全忘了那把剑可以飞。他简直不知道怎么就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来了,当时发生的一切他都记不清楚了,他就记得血,满手的血,满身的血。
阿块心烦意乱。他现在明白自己算自投罗网了,可他好像没法担心手上的生死契。他还是在想道长,他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捣鼓什么,那老头不让他进去,那只会汪汪乱叫的老头。那种人居然是道长的师傅?他太不安了,他总觉得自己不在孟琅就又会死掉一样,他现在完全无法相信他
他怎么会这样不安?一定是因为如果道长死了,他也会死。虽说他本来就要死的,奇怪,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