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 他想离开了。他已经在城里打听好几天了, 可一点鸾儿的消息都没听到。鸾儿一定走了。臧二舔舔干枯的嘴唇。他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可他一定要找到她。
走到半山腰时,臧二卸下扁担, 坐在石阶上休息。林间蝉鸣如雨,浓绿如水, 在这片舞动的绿中,是窄窄的灰黑色的石阶,石阶尽头,是湛蓝的天空。无情的、没有一丝白云的蓝天。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越来越烈,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大火球,高悬在渐渐干涸的大地上。人一观井里的水一降再降,终于在昨天枯了。臧二自告奋勇地担起了挑水的重任,只有多干点事,他才能在那间屋子里睡得安心。
挑完这两桶,今天的水就够用了。臧二拿胳膊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心想,等会,他再最后一次进城,要还打听不到什么他就走。不能再拖下去了,鸾儿没准都走出好远了。想到这他不敢再休息,又重新挑起扁担,这当口儿,他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
臧二抬头望去,看到石阶尽头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飞快地跑着,很快就从黄豆大小变成了水桶那么大,臧二看到他神色惊慌,问:“老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杀、杀人了!”那人大喊,声音里满是恐惧,“有妖怪在山下杀人!”
田垄边,一个女人举着荷叶,提着镰刀,冷漠地望着瘫倒在地上的农妇。那妇人已经死了,竹篮翻倒在旁,里面的饭菜泼了出来。一个男孩跪在她旁边,使劲推着她,嚎啕大哭。
“娘!娘!你醒醒!”
红鸾举着镰刀,迟疑一瞬,转身走了。她仍旧穿着侍卫的衣服,脸却是百灵的脸。
她没走几步,后背忽然被石子砸了一下。红鸾恼怒地转身,那男孩抓着石头,流着眼泪,怒视着她。
“你还我娘!”他一边哭叫,一边拿石头砸她。
“小兔崽子。”红鸾骂了一声,却有些犹豫。可她转念一想,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何况没了爹娘,这小孩能活到几时?与其让他跟她以前一样穷苦地活在世上,倒不如解脱了他好!她目露凶光,举起镰刀,走了过去。
叫骂声消失了,哭声也消失了。红鸾提着血红的镰刀离开了,田垄尽头,是村落。做鬼的好处就是即使受伤也不会死,以前她是人的时候,连老鸨那两根又尖又长的手指都受不了,现在她成了鬼,就算刀剑砍在身上,也不怕了。
红鸾肆无忌惮地在村庄中穿行,那些男人见杀不死她,都大喊妖怪。妖怪?太好了!她根本就不想当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她杀红了眼。
漆黑的煞气,在烈日下翻涌;鲜红的血液,从身体浸染到心;斑驳的伤口,是她更加残酷的理由——看啊,弱肉强食!她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她!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你不吃人,别人就会吃你!她也是为了活下来!她杀他们就像那些老爷玩女人一样,天经地义!谁有力,谁有权,谁有钱,谁就是天理!
一个老头,跑不动了。可怜的家伙,瞧他那把骨头,还能活多久?瞧他那模糊的眼睛,还能看得见什么?红鸾举起镰刀——让她解脱他!她甚至在笑,可她意识不到她在笑,那样开心地笑。
镰刀落下的瞬间,她被一个重物击中了。红鸾飞出老远,狠狠地摔到地上。她从地上爬起,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黄袍男人,还有他身后那两个熟悉的男人。
一瞬间,她感到恐惧,随即,她感到愤怒。
“是你!”她狞笑着,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你来了!你来杀我了!你这虚伪的家伙,你害了我,还要来杀我!”
“就是这家伙吧。”流星子拽着流星锤,问孟琅。
“她居然成了黑煞。”孟琅沉重地说。
“她马上就要变成红煞了,看看她一路上杀了多少人。”流星子意味深长道,“这就是鬼。这些家伙未经修行就得到力量,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说完,他冲了出去。红鸾拔腿就跑,她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她聪明地钻进了林子,悔恨自己刚刚没有多杀几个人。她紧张到了极点,恐惧到了极点,也兴奋到了极点,天啊,神仙!她居然会被神仙追杀,被那些供奉在春台上道观里的高高在上的神仙!
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神仙——不过如此!仗着自己厉害就欺负人。她心中越发恨孟琅——他欺人太甚!他毁了她的脸,逼她成了鬼,又来追杀她,天底下岂有如此不公的事?她气喘吁吁地在林子跑着,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都快飞了起来。
她甩掉那男人了吗?红鸾迟疑地回了下头,看到的景象吓得她肝胆欲裂,那男人就跟在她后头!该死!他怎么跟得这样紧!红鸾冲出林子,没料到眼前是道石阶,她给石头绊倒了。这该死的天!不公的天!红鸾尖叫着,用尽全力将镰刀挥向流星子。
意料之中的,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