轱辘声又响了起来。不同的是,这次响声穿过的是一栋栋大小不一的土屋。孟琅的心情有些沉重,鬼婴,他想,鬼婴。秦地主家很快就到了,他们家的房子的确很大,在一众矮小拥挤的土棚子的衬托下就像个阔气的胖子。孟琅在秦地主家门前看到了一只金眼的黑猫,他顿时放心了许多。
他颤巍巍地下了马车,敲响了秦地主家的门。秦地主几乎是欢天喜地地把他迎到了鬼婴的屋子里,孟琅一看见硬邦邦的木板上那个赤身裸体的青白色的孩子,心中立时起了一团无名火。他请秦地主和杂役们都出去,脱了外袍将那孩子包住了。
黑猫从又窄又小的窗户里跳了出来。孟琅问:“就是他?”
“就是他。”黑猫跳到木床上,圆溜溜的黄眼瞪视着攀附在窗口的两只鬼魂,说,“他一出生,周围的鬼就全过来了,我一刻也不敢离开。你说他能成神吗?”
孟琅翻出孩子的小手,端详着说:“能,我看到了天灵根,虽然断了,可毕竟有。”
“那他这辈子可不能再乱杀生了。”黑猫说,“你把命魂给他吧。”
孟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从里头拿出一枚很小的丹药,捏碎了喂给孩子。那孩子很乖,不吵不闹,只静静地望着孟琅,就好像还记得他似的。
他的眼睛还和以前一样。孟琅想,有点想笑,却眼睛泛酸。他把那碧玺坠子给这孩子挂上了,说:“你会平平安安的。”
“九天阙符?”黑猫盯着那坠子,震惊地说,“你真把这玩意儿搞出来了?”
它眼神复杂地望了眼那无知无觉的孩子,叹息道:“他要是最后什么都想不起来,那怎么办?”
“不如何。”孟琅坐在床边,望着孩子说,“他记不记得我,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他能杀了宏元。”
“他要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会那么恨宏元吗?”
“就算他什么都不记得,一旦宏元知道了阿块的存在,他也会想方设法杀了他的。到时候,哪怕阿块不想杀他,宏元也会逼他杀了他。”孟琅轻声道,“我看不到他长大了,阎罗,请你帮我照顾他。不要让他太早去尖崩子,要等他三魂七魄快聚集的时候,等他有了成仙的资格的时候在那之后,再把一切告诉他。假如他不相信,也不必强求他。”
“这不公平。”阎罗低声道,眼眶湿湿的,“他最好想起来。”
“我只想他活下来。”孟琅说,“让我看看他吧,既然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就让我最后单独看看他吧。”
黑猫跳上窗户,那两只野鬼立刻被吓走了。它不舍地看了眼孟琅,跳了下去。
孟琅静静地望着那个孩子,看了他很久。他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欢乐的,悲伤的,气闷的,有趣的,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他用手指轻轻地刮了一下那孩子的手背,却被那软绵绵的小手抓住了手指。孟琅愣了一下,一滴泪忽然流了下来。
“你还记得我吗?”他迟疑地问,可孩子望着他,没有任何表示。于是,他笑了。
“不记得了。”他低声道,“不记得也好,既然我马上就要死了。”
他在那坐了很久才离去。他转身的时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那哭声吓得秦地主一耸,要知道,这娃娃出生后可从没哭过啊!莫非他站起来,紧张地望着孩子房间的门,那老道士出来了,看不出什么表情,却无端地让人感到沉重。
他胆战心惊地问:“道长,我儿子怎么样了?”
“他活了。”孟琅说,“不要摘下他手上那颗莲花珠子,否则你们会遭到不幸。这孩子会和普通人一样好好长大的,你们不要害怕他。”
秦地主大松一口气,欢天喜地地叫道:“谢谢道长,谢谢道长!那,道长给这孩子起个名吧?起个能压住邪气的名字!”
那一瞬间,孟琅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名字,许多回忆。阿块,当路,青煞可这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是这孩子真正的名字。
最后,他说:“镇邪,叫镇邪吧。镇邪除恶,是个好名字。”
他起完名字后,就离开了。孩子依旧哭着,哭声那样嘹亮,像一只小手拉扯着孟琅。但他不能回头。他已经发挥完了自己的全部用处,他已经走完了自己全部的路。
已是深夜,孟琅在田间小路上踽踽独行。漆黑的村庄笼罩在银色的月光下,田野边缘镶嵌着幢幢黑影,一两点温暖的灯光随着欢笑声跃动,天空中那又大又圆的明月好像一张笑脸,那笑脸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变成了两个。孟琅最后才反应过来他倒在了地上,那悬在他脸上的是黑猫两只黄澄澄的眼。
黑猫焦急地叫着,那声音在孟琅耳边越来越遥远。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师傅给他算的卦。师傅算得不错,他终究是凡人,终究成不了仙,终究要死。其实他早该死了,他的身体已经残破如朽木,这么多年他全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