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他好像想不起来了。他只觉得伤心,这女人的悲伤好像透过这黑黑的薄膜流了进来,令他满心痛苦。这女人哭啊哭啊,成日的哭,仿佛她的泪水永远也哭不尽一样,那低低的哭声好似漫长的梅雨,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我想回家,我想回去,镇邪,镇邪啊”
“你到底想要什么?跟我说说话吧,说啊!”
“好黑啊,好冷啊,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
忽然,秦镇邪听到了雷声,一开始远远的,闷闷的,很快就惊天动地咆哮着降临,风呼啸,屋子沙拉作响,接着暴雨降临,噼里啪啦敲击着屋顶,女人尖叫着:“水,水,水——水!”
那又长又尖的叫声好像鸟雀的厉号,又好像一匹被扯到极限的丝绸,叫声越来越尖,越来越急,甚至盖过了屋外的狂风暴雨,最后,伴随着一声格外明亮锐利的尖叫,屋子轰然倒塌,秦镇邪也猛地荡了一下,狠狠地撞到了什么地方。
外头只剩下雨声,风声,刷拉拉,呼啦啦,相互撕扯相互交织,秦镇邪满心恐惧,几乎尖叫起来,他紧紧地蜷缩着,不安地挪动着。突然,他听到了女人沉重的呼吸声。遮天蔽日的雨声中,女人的咳嗽声如同天籁,她的脚在地上踩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一下一下,不停歇地敲击在地上。
这声音如此顽强,如此坚定,在这毁天灭地的大雨中,女人的脚步声就像一根根钉子深深地嵌入了大地中。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秦镇邪也渐渐感到呼吸困难,他脑子里一片混沌,某种恐惧牢牢地抓住了他,他挣扎着,好像要对抗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突然,他整个给颠倒过来,原来是女人摔在了地上。
女人又开始尖叫,这次的叫声和之前完全不同,这是充满的痛苦的叫声,是能将身体的血抽干的叫声,仿佛她的整个生命都浇筑在这连绵不绝的、高亢的、几乎撕裂的叫声中。秦镇邪也感到了痛苦,他被剧烈地挤压着,那挤压感如此强烈,似乎他的骨头都被轧进了五脏六腑之中。
疼,太疼了!身体中只剩下如此尖锐的一种感受,令人无暇顾及其他。
秦镇邪尖叫着,哭嚎着,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翻搅,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拧烂,那痛苦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即将死亡,可他没有死亡,他突破了那薄薄的黑暗,滚入一片冰凉之中,可浇在他身上的东西却是灼热的。有什么又冷又硬的东西密密麻麻砸到他脸上,像针一样,秦镇邪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了比那黑暗并不明亮多少的天空。
他听到了女人剧烈的喘息声,还有痛苦的呻.吟声。他想去看看那个女人,可孱弱的头颅根本无法转动,打在他身上的雨水就好像一根根棒槌,让他痛苦难耐。女人一只手揽过他,艰难地把他护进怀里,秦镇邪看到她那被雨水浸透的疲惫而美丽的双眼。
她眼中有无限言语,可她太虚弱了,虚弱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在这似乎要淹没大地的雨水中,她跟他渺小如尘埃。女人眼中透露着绝望,秦镇邪感到恐惧,他预感,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的预感成真了,从女人漆黑的眼睛中,他看到了两抹幽绿。
那是狼的眼睛。
一头狼就站在他背后,站在女人面前。女人费力地抬起手,嗓子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可那狼岿然不动。它走上前,低头舔了一下秦镇邪的脑袋。
女人恐惧地叫了一声,手无力地挥动着,狼拱开她的胳膊,咬断了连接着她跟秦镇邪的脐带。女人的眼神忽然变了,不敢置信,继而是惊喜,狂喜,她推开秦镇邪,这时秦镇邪更加响亮地哭叫起来,女人费力地扯下手上的一圈珠子,套到了秦镇邪脖子上。接着,他被那只狼叼起。
晃晃荡荡的视线中,女人的身影与漆黑的天地渐渐融为一体。秦镇邪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般痛苦,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这女人是谁了,这是他的母亲,是他的亲娘仙鹤王妃啊!
这是他最初的记忆,是他被遗忘的最早的记忆。原来他不曾被抛弃,原来他是这样成为了母狼的儿子,原来他的母亲是这样死去的,在大雨中,在荒野上,孤身一人!是他害死了她,因为他要出生!假如她不是怀着孩子她不会如此虚弱,不会这样死去,他害死了她啊!
他的母亲,他的父亲,全都是他害死的。刹那间,无穷的悔恨压垮了他,秦镇邪悲恸万分,沉溺于这黑色的大雨中。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一头雪白的长发映入他眼帘。那人的容貌,看似陌生,却仿佛又十分熟悉,秦镇邪愣愣地望着那凭空出现的男人,大雨中,他竟一点也没有被淋湿。
“镇邪,阿块。”他轻轻地唤道,“回来吧。我回来了,你也要回来。”
秦镇邪呆呆地望着他,忽然,泪水又涌了出来。
他紧紧地抱住他,哭喊道:“道长!阿琅!你没有死——你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