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桐攥着的拳更紧,语调也更冷:“朕如今是天子,天子一言九鼎,岂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还是说,太傅认为自己的话比朕更管用?”
“臣并无此意。”
闻端没有一点慌乱,依旧是那副万事掌控于心的神态:“只是圣上初登基,根基未稳,便已因如此小事责罚数个臣子,难免招人妄议。”
谢桐咬了咬牙。
他当然知道现在动手操之过急,原本谢桐并不是不够沉稳的人——只因昨夜的那个梦。
梦里,谢桐通过那些文字描写,清晰地看见自己失去权柄之后的景象,他沦为玩物,抛却来之不易的江山,成为一头只知情.爱的淫兽。
登基首日便有如此离奇梦境,谢桐不免认为,这是上天在警醒自己。
他闭了闭眼,明知得罪闻端后果难以预料,却必须寸步不让,否则一日退让,以后就是日日退让,他已经退了这么多年,不能再——
谢桐开口说:“朕……”
闻端却忽然同时出声:“圣上临朝,刘黔等人确实应该将近日要事再禀报一遍,圣上若是执意要罚,臣等遵旨便是。”
“只是圣上亲理政事不久,此时不应在明面上结怨。”
闻端说:“臣方才在案前替圣上拟好了处罚的旨意,圣上若觉得没问题,在末尾处加盖玉玺印,再令人取走就行了。”
谢桐怔了怔,一时间不知他是何意。
闻端的眸子是纯粹的墨黑,一点杂色也没有,更难在其中探寻显露出的情绪。
在谢桐不解地看向他时,闻端低下眼,神情不变,微微对谢桐一礼,而后道:“臣告退。”
“圣上若是住寝殿不惯,难以入眠,可回臣的府邸休息。”
临出门前,闻端突然又嗓音淡淡道:“圣上还是太子时的居所,臣给您留着。”
谢桐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拒绝道:“朕如今已有寝宫,不劳烦老师了。”
闻端离开后,谢桐踱步到御案后,果然瞧见右手边整整齐齐放着三卷明黄的圣旨卷轴。
一一打开后,谢桐蹙了下眉。
闻端确实已经帮他拟好了旨意,字字句句都和谢桐朝上所言的一致,并没有私自给工部尚书刘黔等人减免处罚。
这是什么意思?
谢桐手指抚着明黄卷轴,感到十分困惑。www.bolanqunshu.me
闻端的亲笔字如其人,字字铁画银钩,如龙蛇飞动,气势透过纸背扑面而来,非常具有辨识度。
若是刘黔等人领了这圣旨,自然能得知是闻端亲笔写就……
思及此,谢桐抚着圣旨的指尖一顿。
那这责罚的旨意,就不仅是自己的意思,甚至也是闻端默许的。
这封圣旨到了工部尚书等人手里,他们就会知道,闻端是同意自己今天早上当众下的旨意的。
这样的话,刘黔等人即便有怨,也不敢再寻由头发作。
谢桐轻轻舒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拧起眉心。
闻端早就知道自己会坚持己见,又何必在刚刚说那么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谢桐捏着圣旨,十分恼怒地心想,或许是看自己新帝登基,春风得意,故意过来给人添点不痛快……
下一刻,御书房外,罗太监尖着嗓子传话:“圣上,简相、林将军求见。”
*
闻端坐着轿回府。
朝廷上下,只有闻端有乘轿出入宫内外的权利,这是闻端掌权时的老规矩,谢桐登基后,似乎是忘了收回这项特权。
轿夫脚力沉稳,轿辇几乎不见晃动,闻端神色散漫倚在其中,半晌后,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半封被谢桐狠狠砸到他脚下的奏折。
闻端把这半个折子捡了起来,出门时没还回去,谢桐竟也没发现。
折子是个五品官员递的,满纸阿谀奉承,看了实在令人讨厌,也难怪谢桐发那么大火。
闻端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抚过那折子参差不齐的断处,指腹有细细的刺挠感,就和刚刚御书房里那个眸色明亮,咬牙忍耐的人一样,长着满身的刺。
“真是长大了……”
微不可闻轻喃出声,闻端抚摸着那折子的断裂面,暗叹一口气,很无奈地勾了一下唇角:“……还挺凶。”
“官爷。”听见轿中闻端唤人,一个暗卫飞身而下,紧贴着轿子的木窗,隔着帘问话:“什么事?”
帘后递出来半封被摔烂的折子,闻端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了叩折面:
“这折子的主人似乎很喜欢写些奉承话,那便让他明日闭门在家,亲笔写出百封哄圣上高兴的折子来,每封用句不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