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桐想起来了,这里是皇宫中央的最高处,位于乾坤殿正后方的观云台。
从此处,可以远眺整个京城的中轴线,以及金殿之前宽阔至极的青砖广场。
雨势更大了,在几乎要连成一片的雨幕中,谢桐敏锐地听见四方都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是火吞噬宫殿的动静、是刀剑刺入人体时闷响、是混乱不堪的争执、是鲜血裂迸又融入雨中的铁锈气息。
这是怎么了?谢桐心想,有人在逼宫吗?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
有人匆匆踏着雨水到了谢桐身后,紧绷的嗓音响起:
“圣上,东北、西北二处,共擒获逆贼头目十一名,皆为闻党精锐,已经押至金殿前的广场,是否需要令他们签具降书……”
“杀了。”
谢桐听见“自己”淡淡出声道。
有那么一瞬间,谢桐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因为这声轻飘飘的命令,嗓音太过沉稳优雅,动听如古琴中最悦耳的那个低音弦,含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以及两分不露声色的厌恶。
背后的人像是愣了一下:“圣上,不让他们……”
“需要朕说第二遍吗?”谢桐听见自己堪称温和地问道。
“……不。”后面的人立即说:“末将这就命人斩杀逆贼。”
“把头颅悬到城墙上。”谢桐漫不经心道:“这是第三批了,朕倒是想看看,太傅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身后沉默片刻,才传来回答:“是,末将立即去办。”
谢桐忽而轻轻一挑眉,开口制止了他:“不用了。”
“太傅来了。”
像是在应和他的话似的,远处沉重的宫门终于被缓缓推开,一队几乎是纯黑装束的铁甲骑兵手提灯笼,安静无声地一步步迈入了宫城中。
谢桐的视线越过四起的硝烟、斜飞的大雨,以及青石砖铸成的大广场,遥遥落在最前方那个骑马的人身上。
这样大的雨,那个男人高居于马上,没有任何遮挡。
雨水打湿他的全部衣袍,使得黑色的袍服紧紧贴在身体上,愈加勾勒出高大挺拔的身形与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就如一座高不可攀的、永远不会倒塌的山峦。
谢桐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掌心刺痛,顿了一下,伸出手垂眸一看,掌心已然有了几处隐隐的淤青。
那列沉默的骑兵直直跨过大半个广场,然后在即将抵达金殿时,停下了动作。
而为首的那个人,轻扯住御马的缰绳后,便仰起头,也往谢桐所在之处望过来。
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谢桐本应什么都看不清。
但隔着雨幕,他仿佛能瞧见那一双沉渊般的墨眸,眸中总涌着谢桐不明白的情绪,比起令人想起广阔的天空,更肖似寒冷无垠的深海。
那个男人在马上,像是动了动唇,说了句什么。
同样,本应听不见这句话语,谢桐却如有神知一般,清楚地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他说是:
“圣上,臣已来了。”
*
谢桐冷汗涔涔地醒过来。
梦中的雨腥味还萦绕在鼻端,谢桐下意识往前动了一下身体。
——在梦里面,这是“他”一手扶着城墙,一边微微向前俯身的动作,似是想借着距离的拉近,瞧清楚那个男人眸中的神色。
只感到脸上像是被轻柔的布料拂过,谢桐睁开眼,就撞进一双与梦境极其相似的墨眸中。
没有隔着雨雾的朦胧,没有如深渊般的寒冷寂寥,那墨黑的色泽分外清明,琉璃般倒映着谢桐的身影。
“……”谢桐喃喃叫了一声:“太傅?”
闻端的面容比起梦中,少了几分威势,更显年轻俊美,就连神色中惯有的上位者的压迫感,都少了许多。
甚至还能在墨眸中,瞧见一点不动声色的关切。
谢桐逐渐回过神,垂睫扫了一眼四周。
他正身处一间装饰奢华的厢房中,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而此时,他用左手肘撑着身体,是个欲坐未坐起身的模样。
闻端则一手握着一块浸水的毛巾,沉静地坐在榻边的一张圆凳上。
回忆起梦醒时的情形,谢桐恍惚意识到,闻端刚刚似乎正在为自己拭额上的细汗。
“圣上。”闻端慢慢开口道:“您得了梦魇。”
谢桐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寻常,但因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因此仍有几分不切实际的飘忽感。
“……朕怎么了?”
闻端把手里的毛巾放回身侧的铜盆里,语气温和:
“此处是安庆县官府准备的别院。抵达安庆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