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清幽的竹林间对立而站,十几米远外,是罗太监领着两个宫女提灯跟在后头,见谢桐二人不动,于是也站住了。
夜风扰得竹叶发出喧嚣,闻端凝视着面前的人,开口问:
“圣上走不动,可要臣抱您回去?”
谢桐这时倒是反应很大,蹙眉说:“不要,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闻端很轻地笑了一下,低声道:“不是也可以抱,圣上勿要太过执着。”
“臣如今从未将圣上视为小孩。”
谢桐却依旧不肯,喝了酒,力气虽是绵软的,但还是抬起手摆了摆,坚持说:“叫关蒙来,让他背本殿下回去。”
闻端挑了一下眉,驳回了他的要求:“不行。”
谢桐:“……唔。”
“那朕还是自己走吧。”谢桐屈服了,不太高兴地说:“你放开朕的手。”
闻端又一次没有听从他的旨意。
直到在床榻上坐下,谢桐的手才被松开。
“太傅,热水打来了。”
罗太监让侍女把铜盆放在榻边的架子上,又弯着腰问:
“醒酒汤奴才已经命人端来放在桌上,等凉了便能入口。太傅,可还需要奴才们留在此处照应?”
闻端站在榻边,将毛巾浸在热水中,听见他的话,连眼睫也未抬,语气平淡:
“不用,都出去吧。”
厢房的木门闭上时发出一声轻响,闻端把毛巾从水中捞出,慢慢拧干了,摊开放在掌上。
“圣上,”
闻端走近两步,垂眸看着榻沿坐着的人,嗓音稳得没有半分起伏,墨瞳却幽幽深深,如一渊深不见底的潭水。
“臣服侍您就寝。”他缓慢道。
谢桐慢半拍地应了一声,不太清醒地想,为什么闻端今日总是要对他用敬语?
温热的帕子覆在脸上,擦拭的手法柔和至极,隔着一层棉料,谢桐甚至能感到闻端修长的指腹在自己面上轻轻抚过,还在太阳穴处揉了揉。
谢桐混沌的心神稍稍回笼了些许。
“……老师。”他闷闷的声音从帕子底下传出来:“你擦了第三遍了。”
闻端顿了顿,帕子沿着谢桐的脖颈落下,停在锁骨处。
谢桐被热气熏得绯红的眼皮掀起,与闻端对视了一会儿,又开口说:“朕的脸已经很干净了。”
“嗯。”闻端从容不迫收回帕子,丢回铜盆里:“圣上说不要,臣不擦了便是。”
谢桐点点头,蹬了靴子,就想转身往榻上爬,不料刚一动作,就被闻端拦住了。
“圣上,外袍还未除去。”他道。
紧接着,闻端又取了浓茶与盐水来,伺候谢桐漱了口。
谢桐还想自己扯开外袍的腰带,但无奈今夜赴宴,穿着略微繁复了些,光凭力气是扯不开的。
正当谢桐低下头去瞧时,闻端伸手按了他的动作:“圣上,臣来吧。”
于是谢桐就盯着闻端的手看。
那是一双常年执笔拈棋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竹,似乎还有经年沾染上的墨香,食指和中指指腹却带着细细的茧,甚至还有着几不可见的细小伤口。
那是握剑时磨就的痕迹。
朝中甚少有人知晓,闻端其实是会用剑的,并且剑术还不差,不像某些高门子弟,练剑纯是为了耍好看的花架子。
谢桐曾经在闻府的院落中见过闻端练剑,剑风猎猎破空,雪亮的剑光斩过,能用剑气把三寸外飘落的枯叶从中划成两半。
他的剑术,甚至也是闻端一手教出来的。
但谢桐自认自己学来的招式,防身尚且可以,真正实战对上时,往往左右难支,通常靠闻端放水才勉强打个平手。
闻端将外袍从谢桐身上脱下来之时,指腹不经意般掠过过谢桐裸露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老师……”谢桐醉意未消,反应都是下意识的,径直抓住了闻端的手指,仰脸去瞧他:“别摸,有点痒。”
闻端凝视他片刻,唇角很轻地勾了一下,也不将手抽回来,而是低声问:
“看在臣尽心服侍的份上,圣上可否原谅臣,不生今夜的气了?”
谢桐拧眉,反问他:“朕在生什么气?”
“圣上责备臣,未经允许就出手冒犯天颜,以及私扣贵女画像之罪。”
谢桐闻言,垂着眼思索半天,摇了摇头,慢吞吞说:“朕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闻端唇边的笑意更甚:“是么?那圣上今夜,为何屡屡拿眼睛瞪着臣?”
“唔。”谢桐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朕只是气你……”
闻端等着他的话,谢桐却突然闭上嘴,不说了。
“圣上?”闻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