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红一窟离开后,白行玉立刻环顾四周,只见房间内摆放着梨花木雕刻的家具,布置简单,但十分洁净。窗外是一庭院,葡萄蔓子的绿意攀上窗户来。
再也没有明月楼的雕栏玉砌、流光溢彩。只有简单的小屋、松软的床铺。白行玉一阵恍惚,抬头定定地看了一阵窗外的耀眼日光。
真的离开明月楼了。
古鸿意依然安静的昏迷着,白行玉盯起他的脸,喃喃着,“醉真散……”
白行玉确实有很多想问古鸿意的。想了想,他决定先不打搅古鸿意修养,一切等他醒来再说。
何况,两夜的逃亡、三百两黄金、三道山河一剑,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白行玉觉得,质疑与猜忌,已没什么必要。
无论他是为了什么。
古鸿意对自己有恩。君子论迹不论心。
侠者,要报恩。古鸿意想要什么,他必定报答古鸿意。
说到山河一剑,白行玉蹙眉,连自己都并未与梅一笑正面交锋过,还记得古鸿意腰腹赫然三个血洞,那样子很是吓人。
白行玉便轻手掀开被褥,去检查古鸿意的伤势。
棉被掀开,露出一具线条优美的臂膀来。古鸿意只着单衣,为了方便给腹部伤口上药,领口开的很深,将胸腹整个露出来。小腹平坦,胸膛宽阔,可见常年习武痕迹。
绷带交错纵横,血迹已凝固成发棕的深色。三处圆圈状的伤痕,像把石子投入湖面一样,血色扩散开来。
白行玉看一眼古鸿意紧闭着的双眼,见他依然沉沉昏迷着,无半分醒来的迹象,白行玉便抬手将指尖搭在古鸿意腰腹的伤痕上。
他很快确认,这是三处十字型的剑创。
有些蹊跷,虽然白行玉没有和梅一笑正面交锋过,但毕竟为江湖联盟做事多年,对梅盟主的招式也有过研究。
山河一剑落下的不会是十字型创口。
白行玉稍稍加重了一些手上的力气,去探古鸿意伤口的深浅,便把整个手掌抚住他的腰腹。
更蹊跷了。这三处剑创,分明没有用尽全力。
梅一笑明明对衰兰送客手厌恶至极,五年前亲点白幽人去华山讨伐衰兰,临行前,特意交代白幽人,务必下死手,不要惜才,这种贼,永远算不上才。
梅一笑没有理由对古鸿意收敛实力。
白行玉心中更加疑惑,目光落在古鸿意身上交错纵横的绷带上,绷带将他的皮肤分割成斜斜的碎片,为了止血,又缠的极紧,绷带间隙处,紧实的皮肉呼之欲出。
如果能亲眼看看绷带掩盖下的腰腹,是怎样的伤情,便能知道的更清楚些。
当然,等古鸿意醒来后,再要求他给自己展示一下吧。
白行玉便把落在他小腹的手掌收回。
忽然,看见古鸿意肩头还有一处小小的疤痕。
这道疤痕时间应较为久远,褪成了淡淡的肉褐色,只是依然微微隆起,像一条小小的山脉。正好和锁骨绵延成一条线,线条很优美。
白行玉一眼便看出,这是锦水将双泪落下的伤痕。
五年前,华山论剑,他一剑贯穿古鸿意肩头,在他身上落下的疤痕。
白行玉笑了笑,自嘲似的,世事无常,没想到有和衰兰并肩作战的一天。
昨晚血雨腥风,自己亲手杀了江湖联盟的人,手上沾满了罪恶的鲜血,白大侠的清白早已不复了。
他和衰兰,已是一路人了。
没由来的,白行玉抬手按了一下古鸿意肩头的疤痕,触感就是一座肉作的小山,有些粗糙,有些崎岖。
白行玉心说,“他体质不如我。五年,疤痕应完全消退了才是。”
这么一顿又按又摸,古鸿意依然死死昏睡着,没有半分动静。
白行玉对他作了一揖,无声道:“冒犯了”,又希望古鸿意早些醒来。
因为有“醉真散”,他确实有许多话,想亲口问古鸿意。
日光已高高的升起,照的被褥暖和又蓬松。老板娘晚上才会回来照看他们一眼,白行玉静坐片刻,盯着窗户上摇曳的葡萄藤蔓光影,久违地觉得白日漫长。
明月楼的白日转瞬即逝,明月楼的夜晚很漫长、很漫长,怎么也熬不到头。来煎人寿。
脊梁骨慢慢痛了起来,似乎支撑不住手脚了,他想起老板娘所说,“像串糖葫芦一样把你暂时固定住了”,白行玉笑笑,只好再度躺下。
躺下时很轻很轻,生怕折了老板娘刚给自己串好的手脚。
刚刚缩进被子里,被子底下,手心便突然一暖,被什么人给快快夺过去。
就这么恢复到了醒来之前,手拉手的姿势。
白行玉一怔,才艰难地把脖颈吱呀吱呀的扭过去。
古鸿意依然昏迷不醒,面上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