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不自觉做了和当年的自己一样的事。
空山新雪初霁,他立于山巅振臂,为梅三叠落了满山梅花。
围剿的大军的兵戈,岳父恼火紧蹙的眉头,都落了雪绒样子的白梅。
淡青栏杆,冰凌被掌心化成水,栏杆倒刺渐渐显出。
单手抓握栏杆的那人并不觉得痛。
他们悬在夜空,一起看漫天梅花同雪绒纷纷落下。
琥珀瞳孔迎着风雪张大。
黧黑眼眸轻垂,不看飞花,只看他。
游人商户循着落花汇聚,断了巡逻守卫的来路,林教头冲出酒楼,却拥挤着,暂且不能与守卫通讯。
扑簌。
一块金镶玉稳稳落了雪地,压出一个凹痕。
正落在林教头脚边。
他蹲下,捡起令牌,擦拭净雪水。
又讶异颔首望天。
从何处来?是苍天赐下的吗。
红璎拴着一卷黄纸,林教头伸手抚平,那是一张小地图:
勾画了整个汴京城的格局,圈出龙王庙、护城河、朱雀桥等几点。旁批其窝藏流寇、或失修隐患……记得很清晰,比知府还要了解汴京城的街巷楼宇。
这是那个无恶不作的贼人的手笔。
挑着剑尖写画而成,字迹潦草张扬。
林教头收起令牌,又望一眼苍天,便垂头思忖一会儿,只惘然。罢了。归家去也。
飞雪中夜幕尽头的二人。
“怪我名声不好,约会搞砸了。……又成了夜奔。”
“嫁都嫁了,我跟着你。”
“以后半生,我行窃也跟着我。”
“跟着你。看你偷。世人说你坏话,我替你打过去。”
“真的?”
“真的。”
……
“古鸿意,因为我也想了解你啊。大盗的那一面也想了解。我们慢慢来。”
古鸿意眼睫一沉,雪绒坠得睫毛很酸。
深深哈出一口白烟。
一瞬间下了决心。固然今夜有些事情搞砸了,但。
但今夜才过了一半。雪夜无月,但大盗最习于夜色,无需月亮方位,便大致知时间。
“跟我回家。”古鸿意温柔地说道,语气比往日都要深沉。
他下了决心。
白行玉只以为是回老板娘的住所,便点头,不多惊讶。
但黧黑眼睛很深很深望他。
“是回……我的家,我的很小的卧房。我长大的地方,”
“你记得,我说过,那卧房很破落,床也很小,翻身就会响……”
古鸿意有些语无伦次,却真诚到几乎是剖心。
“我的一切,都给袒露你看。”
譬如没有和你重逢的年岁。
那卧房很破很小,你是天下第一个允许进去的人。
也是唯一。
第73章 初恋
他带着白幽人回了老巢。
雪原清寂, 万声俱灭。
古鸿意似乎又犯了雪盲。
抬眼,天地一白,垂眸, 怀中他的身影也是一白, 视力被白色吞并成目盲, 于是刺激着感官,不断放大、放大:
雪的清气、风入松的寒气、冷风入喉的铁锈气,身边人的吐息,和指尖缠绵交换的体温与薄汗。
怀中人无聊, 若无其事拨弄他的发梢, 一下一下摩挲着他侧颈隐约的青筋。
指尖搭上, 轻轻抚弄。
越轻, 那筋脉反爆起, 撑涨。
喉结也随之窜动。
古鸿意不忍一把夺过那只手,压回怀里。又捏起指节蹂躏几下, 罚他。
“你知不知道,我带你去了何方。”
语调很郑重。
白行玉点头。不就是回家。
又不是没回过。
抬眼看他,那张肃穆的面孔极为少见地露出了脆弱。
雪粒扑簌砸进眉眼间,睫毛不自然地折下、掀起, 拼力看怀中人。
眼神很认真,几乎一团孩气。
为何有些哀伤。
……又不是没去过老巢。
见怀中人反应不大,古鸿意一阵心烦意乱, 又捏起他的指节蹂躏几下, “我平生第一次带人回老巢, 回我的卧房。”
他反复讲着, “我长大的地方……我的十年……”
越讲越乱,讲不清为何如此重要。
倒睫越重, 眼神不安地垂落。
古鸿意沙哑重复一遍,“整整十年。”
他本不打算让白行玉知道的。重逢之后,明明他才是提着剑一次次救下白行玉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