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命途多舛,雪盲,倒睫,已经折磨得够痛苦。如今夜盲,于大盗来说,彻底废了。
白行玉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望他的漂亮眼睛。
很哀伤地垂着直睫。
古鸿意很少在自己面前显露出脆弱的样子。
他总是何时……都一副有办法的样子。
让人很安心的样子。
这也是他们成亲之后,才慢慢可以见到的古鸿意的另一面。
白行玉双臂绞在他背上,一下下抚摸。只能不停轻声说,“不会的。”
“每一次,我们都有办法。你的眼睛也会有办法的。”
古鸿意顺势歪在他的臂弯里,失焦地盯他看,“小白,我去一趟天山。”
“好。说不定能找到师父。”
又问,“何时启程?”
古鸿意怔了片刻,“明日。”
他再也等不了。失去眼睛的每一日,他都痛恨夜晚。
“今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他知道白行玉在剑门有要做的事情。
自己也有要做的事情。
没关系,只是暂时的分开,往后人生都是同行。
古鸿意还是挽出一个舒展的笑来。
“……要去多久?”
“几个月。暮春回来。”古鸿意撑起身来,捉住他的手背轻吻,“我回来时,花朝节庆,和我约会。”
“你愿意吗。”
“我等你。”
*
古鸿意用最快最快的脚力,日夜兼程地策马去了天山。
初春的天山积雪未化,依旧寒气凛冽。但天澄澈明净,日出时金光普照,很美。
他每日都合掌祈求。
他完全是病急乱投医地去天山。师父若是活着,怎么可能不来见盗帮的大家。
冰粒迸溅到脸上。
古鸿意未曾来过天山。师父躲着梅一笑的追杀,藏在天山的一处洞穴中,只凭飞鸽传信与盗帮众人联络。
师父向来不愿意让盗帮的大家卷入局中。
千里万里白色。
他的眼睛在雪原中找不准方向。
慢慢,又失去了时间。
古鸿意有时竟觉得,他身老在天山,也不稀奇。
刚开始,他拿剑尖在衣袖上划破记日,后来改成了在手背上刻疤。
花朝节。他要回去见他。
力竭到再也忍不住放弃自己的眼睛的那一日,古鸿意拖着灌了铁似的双腿,眼睛已经被雪原折磨得几乎失明,再寻不到师父,连日间的视力都要折在天山了。
古鸿意提剑破开一道雪幕,积雪轰得崩塌,露出一方洞天来。
熟悉的小佛龛。堆叠的金铁、暗器,随手放着的书简和卦具。
古鸿意心要跳出胸口来。
小小洞穴中,小蒲团上。
跪着须发全白的一人。
“师父……”
那老者回首,和公羊弃一样的脸,却失神。
他哈哈一笑,头发凌乱衣衫潦草,并无清醒的神志,听不懂古鸿意的一句问话。
“还是……盟主?”
古鸿意支着剑,慢慢瘫坐在地。
比找不到公羊弃还丧气。
也许真把同样失踪的梅一笑找到了。
有什么用?再被他的山河一剑杀一次?再无白行玉和残月拖延时间,也无师兄师叔在战场相助。
“你到底是何人……你告诉我……我师父在何处……”
须发全白的老者只是癫狂大笑,颤颤巍巍去抓起一把香柱,全不理会古鸿意,自顾自点香,跪在佛龛前相求。
“有何用……那么多卦象……有何用!一步一步,都是我自己走来……我终于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苍天若真的有眼,不会把他折辱进风尘地,也不会夺走我的眼睛。点香有何用!……你回答我!”
老者不管不顾叩首如注。青烟腾腾升起,漫在整个洞穴里。
古鸿意强撑着站起身,拔出霜寒十四州便要划破那佛龛。他几乎目盲,迫近老者与香柱时青烟冲进鼻腔中,他被呛得咳嗽起来,失了平衡,一个趔趄便要倒去 ,又支着墙撑起来,砍了……砍了那佛龛……
霜寒十四州将要落下的一刹那,眼睛的疼痛骤然落潮。
双目慢慢清明……此次药效足够,以往即使能看见,眼眸间也有隐隐的不适,而此刻完全消失。
香烟余烬袅袅。
剑尖指着佛龛,仅一寸距离。
这是师父留给他的解药。
古鸿意能幻出那张皱皱巴巴的笑脸,一竖眉毛,“为师岂会害你!你自己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