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沈明珠是不懂这些后宅里头的酸话,但她懂什么是修身、齐家、治国,乃至平天下,更懂得人心叵测,言多必失,她不能叫这种恼怒话从自家母亲嘴里说出来。
有的话是能插上翅膀的,隔天指不定飞到哪里去给母亲惹来祸害,但有的话是不能不说的,自己的兄长文治武功、样样都好,哪里能叫这人玷污了丁点子去。
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衫,沈明珠随意的端起一杯茶水,那身不同于往日素净的香云纱长袍,繁琐的花色却衬得她的本来带些魅气的眉眼多了些格外的明艳。
她没有就着江母的话往下说,反倒紧了脸色道:“我的兄长素有才名却仍每日苦读诗书,拜访先贤,只为求能精进自身日后好利国利民。无论他去哪里,去做什么,都由不得任何人来诋毁。”
外头的风似乎又来了,有人脚步轻轻停在一窗之隔的外头,谦谦君子第一回听妇人们的墙根角,倒是也有几分天赋异禀,愣是没叫人发现。
谢母听得这话也觉得有些讶异,平日里明珠总是温吞的性子,从不反驳别人的话,偶尔胡闹也只是同自己那个混小子斗斗嘴,哪里见她这么严肃,冷着脸一板一眼的样子像极了谢清霖。
江母听了这话,心里头却是怒了,嘴上自然是也不再留什么面子,“原当是姑娘脾气和顺、样貌又乖觉才能得谢夫人认了干亲,没成想竟是这样刀子嘴,若是谁家娶了只怕是家宅不宁了。”
这话不可谓不阴毒,简直是要坏了沈明珠的前途。
只是却分毫影响不得沈明珠,以前比这样难听的话她听得多了,反倒声音清脆温和不急不缓,继续说道:“我上头有父有母,更有兄长替我考量,倒也不必由得江夫人在这里越俎代庖。”
说罢还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又是柔柔一笑,沈明珠端着那碗茶看着江母,“但明珠也不会怪罪江夫人,毕竟江表兄有那么多的兄弟姊妹,兴许是江夫人操扯惯了,见到个孩子就都当是自家的了吧。”
早些日子她听过江少安说的,家中有不少姨娘生的兄弟们,颇叫他每次回去都得带不少的礼。当时不过是为了朝沈明珠炫耀些他颇有家私,哪成想今日就成了她手中的一柄利刃,顺手就捅进了他自己个老娘的心窝子。
而谢母也是忍够了眼前这个江夫人,她在闺中就是一腔豪气的女郎,更别提这些年谢侯爷待她如珠似宝什么事都依着她的脾气来,唯一能叫她收收脾气的也就剩沈明珠和谢侯爷了。索性也不再忍着,当下直接冷笑道:“江夫人,我身子不适,来人,送客。”
这两人一句接一句,直接把刚想反驳的江母给堵了严严实实,只气的涨红着脸,还欲想说点什么狠话,却只见沈明珠在那里淡淡的坐着,开口就是:“江夫人,我母亲身子向来是不好的,若是真气着了,我定然会如实同父亲兄长禀报。”
这话一开口直接叫江母半个字都不敢再说,灰不溜秋的赶紧由身边的仆人丫鬟扶着走了。
等这人走了,谢母脸色不好看却又觉得格外的无力,自家儿子去了刑部终归是一块心病,沈明珠看得出来,起了身挪过去拉着她的手说道:“我反倒觉得兄长去刑部是件好事,先前他曾对我说过,如今咱们世家大族在朝堂之上人数颇多,更是都有些姻亲,导致一些事反倒是不清明。”
“想来兄长绝不是无的放矢,去刑部绝对是他自己愿意的。外头的人不懂兄长,乱说些话,母亲可万万不要当真。”
花厅里头谢母放下心来,脸色和缓笑了起来,两人聊着家常冲淡了那莫名前来之人的不安。
而外头的窗棂底下,听着这人对自己的维护和依赖,心中的某一处柔软被集中,谢清霖远远听着那人劝慰母亲的话,莫名的情愫叫他欢喜的忘了该做什么,就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她懂自己,她真的懂自己。
就连当初父亲听闻他的决定都有些诧异,哪里想得到,他不过是随口提过自己的抱负和意愿,却被当时的那个少女牢牢记在心里,甚至能点出他真实的意图。
是了,他谢清霖是要做一把刀,将世家大族这些结党营私、乱象丛生的官场给整个干净天地出来。去刑部亦是他所要做的第一步,接下来的路,才是更难的。
这样被理解的感受像是一阵滚烫却又不灼热的火,叫他从上到下整个人都暖融融的,而一阵春风拂过,谢清霖似乎看到了当初那个小姑娘脆生生的撒着娇,对他说。
“表兄,你教过的,我都记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