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鸿雪把一篓子莲蓬莲花放在她手指着的地方,那些将开未开的莲花就被丫鬟们抬了进去。
他打眼一望,只见里面厅殿楼阁,朱楼画栋,隐约可见后一带花园子里,树木山石,也都郁葱洇润,被打理得极好。
再一看几个丫鬟搬东西的搬东西,伺候人的伺候人,做起事来极有章程,非一般富贵家庭所能及,看得出陶家当家者甚有一番本事。
他拱手道:“今日多谢陶二小姐了,在下一定尽快凑足银钱,把摊位费还给你。”
把东西搬完后,陶采薇本打算直接进府,不再理会他,却听他又说起要还钱的事情来。
她不耐烦地回过头,又见站在楼梯栏杆下那清瘦挺拔的模样,软了声音:“说了不必还就是不必还,你何必反复纠缠。”
此话一出,崔鸿雪气得有些想笑,他就是不想和她产生什么联系,才一定要还她钱的,不得已,又说了句收不回的无礼之言:
“陶二小姐若真如此好心,何不帮刚刚那些人一并交了摊位费呢。”
陶采薇听了他这话,再看他时,便怎么也不好看了,眉毛不秀气、眼睛不锋利、嘴唇也不红润,她俯视着他,怒目而视。
在他仰视的角度里,她神采张扬,夕阳正好打在她脸上,更显肌肤丰泽,俯视众生……也看不起他。
他只听她哼了一声:“那你便尽快攒钱还我吧,不识好歹的东西。”说完,便摔门而去。
崔鸿雪摸了摸嘴,暗骂自己失言,平白要求她施恩于他人。
他还真像那些人骂的那样,就是个伪君子。
自嘲了两声,他背起空荡荡的背篓往家走,一边盘算着如何攒钱还她,一边思考该如何向她赔罪。
太阳已经彻底下山,另一边的天空升起月亮,沿着弯湖曲折流绕的曲线,傍晚的雾气又渐渐蒸腾起来,看不清整个铅兴县的面貌,只见那一只青色身影,如一叶扁舟,晃晃悠悠,找不清方向,颓丧地沿着湖边,往郭外走。
陶采薇回到鸠无院,气得连喝三碗茶,感叹自己看错了人,这两天竟为着这样一个粗鄙不堪的人思量着。
安青安抚着她:“二小姐,那人容貌长得再好,也不过只是个卖花郎,又能得过几天教育、多少教养,他本该就是个这样拎不清的人,是你对他期待太高了。”
陶采薇跺了跺脚,拍了拍桌:“正是如此,怪我脑子不清醒,偏被他模样蛊惑了,本来他就该是这么一个人。”
顺了会儿气,她挥手把小夏招来:“去收集一下今天被赶走的那些商贩名字,把他们的住址和营生记录下来给我。”小夏应是。
安青给她一一摆上饭:“二小姐还是心软了,虽没有照崔公子说的那样做,但还是打算帮一帮那些摊贩,奴婢说得对不对?”
陶采薇随意夹了一块茄鲞放入口中,摇了摇头:“你说得不对,我确实打算帮他们,但不是好心。那些人无法上街继续摆摊,货物便只能堆积在家里,我这个时候出手,正好以低价收入,再放到咱们自己店铺里售卖,岂不又大赚一笔。”
陶家只是个商户,无一人在官场,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
父母打拼下家业,又不知上进,本来能好好支持下去,一遇到新知府的欺压,就没了办法。
家里事务日渐繁杂,一大家子人等着安富尊荣,运筹谋划者却只有她一人。
她一连在家处置了几天,总算把一干摊贩人等都安置干净,店铺里新增了不少货物,账本每日送到她手里来。
这日,小夏却从外面捧回来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幅白描的莲叶图,图上菡萏卷舒,花娇欲语。
余光几上的花盆里还浮着那人送来的荷花,她皱眉,并不喜这样的巧合。
崔波那样粗鄙的人,怎能和京城鸿雪公子凑在一处。
莲叶图角落的印章落的正是鸿雪公子大名。
小夏解释道:“家里当铺是昨日收到这幅画的,奴婢刚得知就去帮小姐把画给捧回来了。”小姐从小就仰慕鸿雪公子,往常凡有鸿雪公子的诗书画作,必是到不了小姐手上的,所以如今这般,当真是运气极好,东西恰好到了自家当铺手上。
陶采薇捧着画,脸上难得露出一番小女儿神态,又急急忙忙问道:“掌柜可有说是何人当的画。”
小夏道:“掌柜说,那人带着帷帽,是故意掩了身份的,又是死当,钱货两讫的交易,掌柜便没强求他留下字据。”
那就是找不到人了。
陶采薇捧着画出神,转眼间,崔鸿雪已经死去三年了,三年来,家里没有一人在她面前提起此人。
她本也渐渐忘了他这号人物,如今又意外收到他生前的遗作,当真是意外之喜。
陶采薇舍不得把画挂在屋里,免得让它承受风吹灰浸日渐侵蚀,只把它卷起来放在盒子里,时不时拿出来怀念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