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叶清仙被下人领到偏房先行歇息，徒有东觉一人驻在殿门前。

他明白，这是傅家内部的恩怨，再不能让她受分毫牵连。自己，必须有勇气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切。毕竟，逃避太久了。

“公子，傅老爷在正殿等候您多时了。”

傅老爷。

明明是千古未闻的陌生称呼，可东觉听来却是倍感熟悉。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以为爹还会像往常那般，一脸严肃的望着久久迟来的自己。眸中，却是说不清的溺爱。

他轻应了那仆人一句，缓缓踏入正殿。

“呼。”

双脚刚沾上铺着柔软织锦的地毯，用作祭奠的白纸钱狠狠砸中他的脸，猝不及防。

“孽畜，你竟还知道回来？”

见中央那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发了怒，周围的丫鬟仆人纷纷识趣地行了礼向外退避，生怕沾染上几分晦色。东觉冷静地将脸上残留的纸片拾起，淡淡说道。

“叔父，觉儿不孝。”

话方落，东觉扑通跪倒在地，双手抚着铺满白布的地面，微微攥紧。身前的老者见他如是，挑起的怒眉渐渐舒展。眼前，竟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大哥在世时，身子便已不大好。自己只好放弃神劫历练，替他搭理府中各种大小事务。这一晃，竟也数百年了。膝下无子，孑身一人，东觉于他亦是亲子般的存在。

他向前踱去一步，颤抖的手缓缓垂下，轻抚东觉低着的头。当手掌中厚实的温度传来，地上的男子只觉心头一热，泪水终是捱不住亲情，簌簌下落。

殿内，一长一少，相互依偎。

借着愈发铮亮的灯火，落得一世难求的情分。

***

“都这个时候了，东觉怎么还没回来。”

叶清仙不断瞟向远处的灯火，只盼它早早熄灭。她烦闷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桌上的茶具也被一一打翻，心中无比焦灼。

刚想踏出房门，门口的两名丫鬟便作出痛哭流涕的可怜模样。仿佛她若离地半寸，她们随时都会有性命危险。叶清仙只得摆摆手，重新将屋门掩上。

想来，这正殿肯定是去不成了。哪怕自己已是上仙，可这傅家亦是高手如云。她明显感到，就连门口的丫鬟们都至少是大乘以上的境界，更不用说殿内的那些傅家族人了。

叶清仙随手倒上一杯凉茶灌入喉中，脑中竟浮上碎影斑驳的瑶海。用苦肉计把自己困在这，不就是怕她搅乱正事么？既是如此，倒不如识趣些先行离开。吹吹海风，总好过在这束手束脚的屋内等候。

她幻出一枚碧色水珠，轻柔的话语缓缓响起，落入那珠心中，溅出清凉的水花。

“我在外面等你。”

语罢，屋内灵光四起。外面的丫鬟赶忙推门而入，一脸茫然的四处寻找。只见桌上留着一方纸条，茶色浸染。

出了傅家，叶清仙紧张的情绪稍得舒缓。她站在一望无际的瑶海边，静静望向空中十全十美的圆月。

“月圆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话刚出口，她便笑了。只是笑声中透着难以想象的凄冷，如风卷白衣，人影消瘦。叶清仙将目光在中央愈发扩大的光点，似是海中升月，洁净如华。不知怎的，碎星村那夜星河皎皎，倏得又在她眼前幕幕重现。

滚滚红尘，终是遁入茫茫海波，消失不见。

“我们，终究是回不去了吧……”

她背过身，轻轻拭去眼角渗出的晶莹，淡淡一笑。

“扑通。”

正当叶清仙欲要离开时，水花四溅的声音突然响起。于理，瑶海是傅家世代守护的圣地，不应有闲杂人等混入。她赶忙转过身，面露疑色。

水中月悄然被偷去团圆的部分，剪了一抔碎影化作繁星环绕其周。如此情形，倒真真和那夜的星河有几分相似。叶清仙只感觉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正驱使着自己，她步步靠近，终究没能战胜自己的好奇心，随那还没平复的海面一并翻滚。

遁入水中，叶清仙闭目凝神，周身幻出一面巨大的光圈抵御水潮的攻击。朦胧中，他隐约看到前方有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她赶忙向前游去，掌中腾出两道明亮的霞光。

近了，那人的面容才渐渐清晰。叶清仙将光芒涌上头顶，一点点将他拉入身旁。当她的目光与他微弱的呼吸相互重叠，叶清仙只觉身上的每一寸都散发着难以忍受的刺痛。

此时此刻，仇人之子即在眼前。只需轻轻一掌，她便可送他魂归西天。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

叶清仙看着怀中虚弱的宁衡，脑中闪过的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她将他略沉重的身躯扛上，奋力划向水面上方。不料，方还平静的瑶海此刻突得掀起惊涛巨浪。每一卷，都带着惊雷般的怒吼。

整片海，此时已完全设下了难以逃脱的禁制。水面上方覆盖着一层无法挣开的千年寒冰，将的怒浪压入海底，一并攻向奋力挣扎的叶清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