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之功,以天下试。天下者,不容再试之物也。试而乘其窾,则得矣。乘其窾而得之,时无人焉,遂终得之,时有人焉,终不足以得,而其试也亦得矣。故夫夷之欲得天下而使天下向也,恒用此以兴。
楚之欲有事于天下久矣,未尝敢执中国之盟也。齐之盟也因齐,孟之会也因宋,大合山东、河北、关西之诸侯,主坛坫于四望之虚,则自蜀始。
熊通欲之而不敢谋,旅、叔敖谋之而固不得。审、婴齐之不敏,一旦而大得于天下,夫然,故旋踵而诸侯瓦解以甚晋犹故也。当蜀之会,晋罢而归,鲁、卫内虚而惴,齐初创而未惩,秦惑于其众而疑可以得志,此天下危疑之窾也,婴齐厚用其一往以乘之而得矣。
志于一往,一往之外无余算也。乘天下于一往,天下之犹可以再合,非其所亿计也。呜呼!有能知楚之意与力一往之不敌,而力尽则意尽者,夫何忧哉?
《书》曰:“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一往之谓也。故曰:时有人焉,终不足以得。士燮、郤克之犹足有为也,而况其上焉者乎!
故以貌取而震矜之,晋亦孤矣。新怨于齐,而齐为之导;东击而西应者秦,而秦与之偕;所与亲者宋、鲁、卫,而胥已屈服;奔走服从之已夙者曹、邾、薛、鄫,而莫不为之靡:而实不足恤也。一往之力,天下炫于一往,已事而知其不继,宋、鲁、卫所以旋加郑兵而不忌也。
名援齐而非有抚齐之实,已事而知其不可与依,齐所以旋授玉于晋也。张其向晋之势以动秦,而终无以难晋,已事而知其不可与为,秦所以遽舍之而北恃狄也。婴齐不揣,乃复屡率孤军以与晋角,则始之炎炎,终之荧荧,而扑灭之有余矣,审之目所由集矢于鄢陵也。
是以道力敌者,两不相迫,而忘者败,项籍忘汉以东,而汉急之,兴亡判矣。以强力争者,彼用一往,则此可相待。而迫者败。禄山老于长安,而朔方徐起以驱之,利钝决矣。一往者,愚人之所砻,靡人之所淫也,小人所以剥庐也。愚人之所砻,谋士持之以养其智;靡人之所淫,志士违之以守其贞,君子所以得舆也。
故曰:时有人焉,终不足以得。得之而弗能守,守之而弗能延,亦奚足惴哉!
五
商、周之际,危行之都也,箕子、仲雍是已。之二子者,抱大贞以志乎所难,志操均也。观其流连之所延,正变之所肇,殆不得而并论。
箕子之世,明夷者也。仲雍,非明夷者也。泰伯已成乎逊,王季以无嫌而抚周,仲雍之志顺以行,无夷之者也。乃箕子之被发而囚也,为纣设焉耳。
为纣而被发以囚,无欲已甚于纣也。纣已戕比干,而更授之杀,其于纣为已甚矣。故箕子无欲已甚于人,身辱而志于正,《明夷》之五,有黄中之德也。仲雍之必断发文身以混于蛮也,可以无夷者也。
可以无夷,而必自伤,已甚于己矣。无已甚于人,不屈于己;已甚于己,必伤于人。故仲雍者,孤翔其志,蹈冥以求晦,《明夷》之上曰:“不明晦,初登于天,后人于地”,仲雍当之矣。雍之避季而以全爱,其志皎然,登天之明也;毁身而化于蛮,其用冥然,入地之晦也。
以登天之明,成乎入地之晦,可以无伤而必伤其明,仲雍之志荒矣。故箕子艰而贞者也,仲雍明而晦者也。
迨周之既有天下矣,箕子不受封于中国而之朝鲜,乃以化朝鲜于礼义,迄于今垂三千载,而犹烈。贞于其艰,艰而不易其贞,箕子之所为叙伦远矣。仲雍之于吴,去之未十世,而骈戾狂谲,鸟兽行而鱼鳖居,一入于地,尘封壤扃不见白日者数百年,君子之流风岂若是哉?
孔子曰“我则异于是”,以其不足以为贞也,异乎箕子之称仁矣。《春秋》之恶吴甚于恶楚,以其不足以有明也,异乎居九夷之不嫌陋矣。天有经,地有义,人有纪,孤翔其志,入于冥,而以冥人,人受其伤焉。故夫仲雍之于君子,其道未也,的然而日亡者也。
六
郑成公立之初年,楚婴齐帅师以加郑。其明年,婴齐之师再至。盖自是以迄乎萧鱼,二十四年,楚兵郑者五,晋之兵郑者十三。郑之受兵也十八,卫三受晋命伐郑。
郑之自以其兵犯宋、蔡也十一,凡郑之奔命于戎事者二十有九。甚矣!郑之愚也,以其国受天下之冲,死伤其民以从之也。
郑之愚,楚不得独为智也。自婴齐之师频起,缘郑故而以兵向中国者十五,所以争郑者亟矣。亟争郑,而卒不得郑,伤其君,死其大夫,敝于吴,而几丧陈、蔡。
楚之愚郑以疲之,仍自愚以疲矣。楚之愚,晋愈不得为智也。自绕角之役,缘郑故而以其兵与楚竞者十五,合诸侯以寻会盟者十五,所以争郑者益亟矣。避秦下吴,亟以争郑,郑劣从之,而几丧宋。晋因郑之愚而相竞以愚,贸贸然若舍一郑而不能霸也,晋亦惫矣。
夫郑之愚,任天下之冲于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