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曰:时未有人也。夫王雅、王恭、殷仲堪、王珣之徒,躁而败者,望不重也,养不纯也。养其刚烈之气,檠括以正之,崇其位望,以止其浮夸,此诸人者固皆可用,用而皆可正者也。
安弗能养以戢其骄,授之昏湎之主以导于诐,于是乎轻僄以从主之私,而激成上下相争之势。安存而政已乱,安没而国已倾,则举生平之志操勳名与庙社河山而消陨,安之退,一退而无余矣。
天之道,功成而退,春授之夏,冬授之春,元气相嬗于无垠,豫养其穉而后息其老,故四序循环而相与终古。老氏不足以见此,而安是之学也。史鱼不能进蘧伯玉,死以为惭,此则老氏所谓死而不亡者也。
十
慕容宝定士族旧籍,分清浊,阅户口,罢军营封荫之户,而士民嗟怨。夷狄而效先王之法,未有不亡者也。以德仁兴者,以德仁继其业;以威力兴者,以威力延其命。沐猴冠而为时大妖,先王之道不可窃,亦严矣哉!
以威力起者,始终尚乎威力,犹一致也。绌其威力,则威力既替矣,窃其德仁,固未足以为德仁也。父驴母马,其生为驘,驘则生绝矣,相杂而类不延,天之道、物之理也。自苻坚之败,北方瓜分而云扰,各恃其部曲以弹压士民而用之,无非浊也。纯乎浊而清之,清者非清,浊者失据,人民不靖,部曲离心,不亡何待焉?
虽然,天下之浊极矣,威力横行而贫弱无告,固不可以永也。慕容氏以亡,而拓拔氏承之以稍息,噞喁汙薉之气,相延相俟以待隋、唐,则宝取亡之道,又未必非天下之生机也。士民怨之,彼士民者,又恶足与计恩怨哉?
十一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或且不及五世而无余,君子深悲其后也。
永嘉之乱,中原沦陷,刘琨不能保其躯命,张骏不能世其忠贞,而汾阴薛氏,聚族阻河自保,不仕刘、石、苻氏者数十年;姚兴称帝于关中,礼征薛彊,授以将军之号,遂降兴而导之以取蒲坂。
悲夫,志士以九族殉中夏,经营于锋刃之下,贻子孙以磐石之安、衣冠之泽,而子孙陨落之也。虚名小利动不肖之心魂,而忘其祖父,彼先世英拔峻毅之气,怨恫于幽,而子孙或且以为荣焉,有如是夫!
姚兴之盛也不如苻氏,其暴也不如刘、石,迟之数年而兴死矣、泓灭矣,拓拔氏尤能容我而无殄灭之忧者,俟之俟之,隋兴而以清白子孙为禹甸之士民,岂遽不可?然而终不及待也。一失其身,而历世之流风以坠。前之人亦自靖而已矣,遑恤我后哉?溧阳史氏以建文旧臣,三世不入庠序,而史鉴之名凌王鏊而上之,何史氏之多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