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方灭陈,高丽丽之而懼,九年而隋文始伐之,二十二年而广复伐之,则前此者,皆固结人心,择将陈兵、积芻粮、修械具之日也,成不可克。
何以知其然邪?陈非高丽之与国,恃之以相援而固圉者;乃闻陈亡而懼,懼于九年之前。机发于九年之后,效著于二十三年之余,兴国,于五十余年之久,其君臣之懼以络始,则能抗彊以大保邦也,不亦宜呼?
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孰系之?能懼之心系之也。夫既有其国,即有其民,山川城郭米粟甲兵皆可给也。尊俎之谋臣,折冲之勇士,役息以求,激奖以进,抑不患其其无才,不知懼者莫与系之耳。
蜀汉亡。而孙皓不懼;高纬亡,而叔宝不懼;孟昶亡,而李煜不懼,迨及兵之已加,则惴惴然而莫知所应,旁皇四顾,无所谓苞桑矣。朽索枯椿,虽系之,其将何济焉?虽然,惧者,自惧也,非惧人也。
智者警于心以自疆,愚者夺其魄以自乱,突厥之震慴,而降服争媚以交攻,抑不如其无惧也。谯周畏魏而挠姜维之守,蜀汉以亡,亦惧者也;宋高畏女直而忍称臣之辱,大雠不雪,亦惧者也;惧而忘其苞桑,与不惧者均,闻丽人之已事,尚知媿夫,
四
秦与隋虐民已亟,怨深盗起,天下鼎沸而以亡国,同也。然而有异焉者,胡亥高居逸乐于咸阳,销兵孤处,而陈胜、吴广起于江、淮,关中悬远,弗能急为控制,迨其开关出击,而六国之兵已集,势不便也。
隋方有事于高丽,九军之众二白一十三万人连营渐进,首尾千余里,会于涿郡,而王薄拥众于长山,刘霸道集党于平原,张金称高士达、窦建德群起于漳南、清河之闲,去涿数百里耳,平芜相属,曾无险隘之隔;此诸豪者,不顾百万之师逼临眉睫,而纠乌合之众,夏立于其旌麾相耀、金鼓相闻之地,则为寇于秦也易,而于隋也难。夫岂隋末诸豪之勇绝伦而智不测乎?
迨观其后,亦如斯而已,而隋卒无如之何,听其自起自灭、旋灭旋起、以自毙于江du。且逆广非胡亥匹也,少长兵闲,小有才而战屡克,使与群雄角逐于中原,未必其劣于群雄也,则隋末之起兵者尤难也。
然而群雄之得逞志以无难者,无他,上察察以自聋,下师师以自容,所急在远而舍其近,睨盗贼为疥癣,而自倚其彊,若是者,乘其所忽而回翔其闲,进可以徼功,退固有余地以自藏,而又何惴焉?
虎之猛也,而制于蝟;即且之毒也,而困于蜗;其所轻也。故杨玄感、李密以公侯之裔,世领枢机,门生将吏半于朝右,金钱衣币富将敌国,而兵起两月,旋就诛夷,唯隋之忌之也夙而防之也深,一闻其反,全力以争生死,而山东诸寇起自草莱,不在独夫心目之中,夫且曰“以玄感之势倾天下而可如韩卢之搏兔,此区区者其如予何哉!”故群雄败可以自存,而连兵不解,卒无如之何也。
高颎、贺若弼而既诛夷矣,正逆广骄语太平、鞭笞六寓之日也,群雄不于此而兴,尚奚待哉?于是而王薄等之起兵二年矣,仅有一张须陁者与战而胜,逆广君臣直视不足畏而姑听之。然则诸起兵者,无汉高、项羽耳,藉有之,岂待唐公徐起太原,而后商辛自殪于牧野哉?
至不仁而敛天下之怨,非所据而踞天位之尊,起而扑之,勿以前起者之败亡,疑其彊不可拔也。杨玄感死,而隋旋以亡,大有为者,知此而已。
五
圣人之大宝曰位,非但承天以理民之谓也,天下之民,非恃此一而无以生,圣人之所甚贵者,民之生也,故曰大宝也。
秦之乱,天下蠭起,三国之乱,群雄相角,而杀戮之惨不剧,掠夺之害不滋,唯王莽之世,隋氏之亡,民自相杀而不已。王莽之末,赤眉、尤来、铜马诸贼徧于东方,延于西陇,北极赵、魏,南迤江、淮,而无有觊觎天步僭名号以自雄者,赤眉将败,乃拥刘盆子以盗名,而盆子不自以为君,贼众亦不以盆子为君也。
大业之乱,自王薄、张金称,起于淄、济,窦建德、刘元进、朱燮、管崇、杜伏威、刘苗王、王德仁、孟让、王须拔、魏刀儿、李子通、翟让,攘臂相仍,凡六年矣,无有以帝王自号者。
其尤妖狂者,则有知世郎、历山飞、漫天王、迦楼罗王之号,非徒无定天下之心,而抑无草窃割据之志,非徒不为四海所推奉,而抑不欲为其类之雄长,于是而淫掠屠割,举山东、河北、淮左、关右之民,互相吞龁,而愿弱者缩伏以枕藉,流血于郊原,其惨也,较王莽之末而加甚焉。
至大业十二年,而后林士弘始称帝于江南,建德、李密踵之,自命为王公,署官镣,置守令,虽胥盗也。民且依之以延喘息。而授采既刘,萌蘖稍息,唐又起而收之,人始知得土,为安,则而天下以渐而定矣。
夫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