繇此思之,唯以道为心,以心为守,坦然无所疑虑,其视妖淫凶狠之武氏,犹夫人也,不见可忧,不见可惧。请复庐陵,而树张柬之等于津要,武氏灼见其情而自不能违,岂有他哉?无不正之言,无不正之行,无不正之志而已矣。
或曰:“公苟特立自正,无所用其机权,则胡不洁身不仕,卓然而无能浼辱;乃姑事之而后图之,则抑权也,而非正也。
一曰:武氏无终篡之理,唐无可亡之势,天下愦愦弗之察耳。三思、承嗣以无赖小人淫昏醉梦而结市井椎埋之党,逐声狂吠,庸人视之,如推车于太行之险,大人君子视之,一苇可杭之浅者也,秉正治之而有余,何为弃可为之时,任其爚乱,以待南阳再起,始枭王莽于渐台,而贻中原之流血乎?
天下无正人而后有妖乱,丛狐山足以惑人之视听,武氏亦犹是而已。范我驰驱,无求不获,公亦坦然行之,而何机权之足云!
六
夷狄之蹂中国,非夷狄之有余力,亦非必有固获之心也,中国致之耳。致之者有二,贪其利、贪其功也。贪其货贿而以来享来王为美名,于是开关以延之,使玩中国而羡吾饶富,以启窃掠之心。
故周公拒越裳之贡,而曰:“德不及焉,不享其贡。”谓德能及者,分吾利以赉之,使受吾豢养,而父老子弟乐效役使以不忍叛也。不然,贪其利而彼且以利为饵,惑吾臣民之志,则猝起而天下且利赖之以不与争;且其垂涎吾锦绮珍华而不得遂者,畜毒已深,发而不可遏也。
契丹、女直皆始以贡来,而终相侵灭,其必然者一也。贪不毛之土,而以辟土服远为功名,于是度越绝险,踰沙碛、梯崇山、芟幽箐、以徼奇捷;不幸而败,则尾之以入,幸而胜,而馈相寻,舟车相接,拔木夷险,梁水凌冰,使为坦道。
贾曰:“我能往,寇亦能往。”推此言之,我能往,寇固能来,审矣。故光武闭关,而河、湟巩固。天地设险以限华夷,人力不通,数百里而如隔世,目阻心灰,戎心之所自戢也。中国之形势,东有巨海,西有崇山,山之险,不敌海之十一也。
然胡元泛舟以征倭,委数万生灵于海岛,而示以巨浪之可凌,然后倭即乘仍以犯中国,垂至于嘉靖,而东南之害为旷古所未有。巨海且然,况山之蹠实以行、相以进者乎?铲夷天险以启匪类之横行,其必然者又一也。二者害同,而出于贪君佞臣不知厌足之心,一而已矣。
吐蕃之为唐患,祸止于临洮,则专力以捍之也犹易。武氏欲发梁、凤、巴、蜑,自雅州开道以击之陈子昂曰:“乱边羌,开隘道,使收奔亡之众为乡导以攻蜀,是借寇兵而为贼除道,举全蜀以遗之也。”其言伟矣!
事虽暂止,而此议既出,边臣潛用之以徼功,严武、韦皋虽小胜而终贻大害。明而熟于计者,见终始之全局,洞祸福之先几,可为永鉴。然而后世君臣犹不悟焉,天维倾,地极坼,有自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