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扈卫而位侯王,虽极天下之多欲者亦厌足矣,犹曰寡欲,将必为天子而后为多欲邪?盖至是而武氏之势已浸衰矣,三思、承嗣淫昏而非懿、操之才,武氏知天下之必归于唐,而意已革,踰年而中宗召返东都矣。
攸绪畏祸之且及,引身以避祸,席安荣尊富于嵩山之下,兔脱禄、产之诛,福则与诸武共之,祸则全身以违众,就小人而论之,三思、承嗣之愚犹可哀矜,而攸绪之狡尤甚矣哉!使三思、承嗣而为曹丕、司马炎也,攸绪俨然以懿亲保其社稷,其肯就峰阴溪侧冬茅椒而夏石室乎?
予之以隐逸之名,名何贱也?以**之,免其殊死可尔,流放之刑,不可曲为贷也。
十一
知人之哲,其难久矣。狄公之知张柬之、敬晖,付以唐之宗社,何以知其胜任哉?
夫人所就之业,视其器之所堪;器之所堪,视其量之所函;量之所函,视其志之所持。志不能持者,虽志于善而易以动,志易动,则纤芥之得失可否一触其情,而气以勃兴,识以之而不及远,才以之而不及大,苟有可见其功名,即规以为量,事溢于量,则张皇而畏缩,若此者,授之以大,而枵然不给,所必然矣。
夫以宗社之沦亡,而女主宣yin,奸邪窥伺,嗣君幽暗,刑杀横流,天下延颈企踵以望光复,此亦最易动之情矣。则欲立拔起之功,以反阴霾之日月,似非锐于进取者不能。
狄公公门多士,而欲得此义奋歘兴之人,夫岂难哉?然前此者,李敬业、骆宾王以此致败,徒以增逆燄而沮壮夫之气,其成败已可睹矣,故虽有慷慨英多捐生效节之情,公弗与也。
张柬之为蜀州刺史,奏罢姚州之戍,瀘南诸镇一切废省,禁南夷之往来;敬晖为卫州刺史,突厥起兵,欲取河北,诸州发民修城,晖不欲舍收获而事城郭,罢使归田;公于此乃有以得二公之器量,而知其可以大任焉。
持之不发者,藏之已固也;居之以重者,发之不轻也;敛之以密者,出之不测也;不为无益之功名者,不避难成之险阻也。故武氏任之而不疑,群jian疑之而不敢动,臣民胥信其举事之必克,而乐附以有成,善观人而任之者,于此求之而失者鲜矣。
十二
读文王世子之篇,而知古者天子诸侯之元子日侍于寝门,而损益衣食皆亲执其事,无异于庶人之父子;天性之恩,既不以尊位而隔,孝养之礼,抑且以居高而倡,乃当大位危疑奸邪窥伺之日,受顾命、传大宝,亦相与面授于衽席之侧,德不偷而道立,道不失而祸亦消,皇哉弗可及已!
后世子道之衰,岂尽其子之不仁哉?君父先有以致之也。宫嫔多,嬖宠盛,年已逾迈,而少艾盈前,于是不肖者以猜妒怀疑,即其贤者亦以嫌疑为礼。
太子出别宫,而朝见有度、侍立有时、问安有节,或经旬累月而不得至君父之前,离析毛里之恩,虚拥尊严之制,戕性斁伦,莫之能改。
故其为害也,父子不亲而谗闲起,嬖宠怙权而宦寺张。秦政之于扶苏,晋惠之于太子遹,隋高之于太子勇,坐困于奸贼,召之不为召,诬之不能白,杀之不能知,而祸乱极矣。
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绝父之慈,禁子之孝,尚安足与问祸福乎?无已,则如崔神庆之请于武氏,太子非朔望朝参,应别召者,降手敕玉契,以防奸慝,此三代以下仁衰恩薄必不可废之典也。
神庆之言此者,虑诸武之假旨以召太子而害之也。其人虽不肖,其言之为功亦伟矣。不然,夜半一人传呼,而太子蹈白刃以瘖死,何从而知其真伪哉?后世人君处疏暌疑贰之势,防奸杜祸,建为永制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