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自唐以上,财赋所自出,皆取之豫、兖、冀、雍而已足,未尝求足于江、淮也。
恃江、淮以为资,自第五琦始。当其时,贼据幽、冀,陷两都,山东虽未尽失,而隔绝不通,蜀赋既寡,又限以剑门、栈道之险,所可资以赡军者唯江、淮,故琦请督租庸自汉水达洋州,以输于扶风,一时不获已之计也。
乃自是以后,人视江、淮为腴士,刘晏因之辇东南以供西北,东南之民力殚焉,垂及千年而未得稍纾。
呜呼!朝廷既以为外府,垂腴朵颐之官吏,亦视以为羶场,耕夫红女有宵匪旦,以应密罟之诛求,乃至衣被之靡丽,口实之珍奇,苛细烦劳以听贪人之侈滥,匪舌是出,不敢告劳,亦将孰与念之哉!
自汉以上,吴、越、楚、闽,皆荒服也。自晋东迁,而江、淮之力始尽。然唐以前,姚秦、拓拔、宇文,唐以后,自朱温以迄宋初,江南割据,而河雒、关中未尝不足以立国。www.fangzexs.com九州之广,岂必江滨海澨之可渔猎乎?
祖第五琦、刘晏之术者,因其人惜廉隅,畏鞭笞,易于弋取,而见为无尽之藏。
竭三吴以奉西北,而西北坐食之;三吴之人不给饘粥之食,抑待哺于上游,而上游无三年之积,一罹水旱,死徙相望。乃西北蒙坐食之休,而民抑不为之加富者,岂徒天道之亏盈哉?
坐食而骄,骄而佚,月倍三釜之餐,上无再易之力,陂堰不修,桑蚕不事,举先王尽力沟洫之良田,听命于旱蝗而不思捍救,仍饥相迫,则夫削妻骸,弟烹兄肉,其疆者弯弓驰马以杀夺行旅,而犹睥睨东南,妬劳人之采梠剥蟹也。谁使之然,非偏困东南以骄西北者纵之而谁咎邪?
骄之使横,佚之使惰,贪欲可遂,则笑傲以忘所自来;供亿不遑,则忮忿而狂兴以逞。其野人恶舌暗恶,以胁羸懦之驯民;其士大夫气涌胆张,恫喝以淩衣冠之雅士。
于是国家无事,则依中涓、附戚里而不惜廉隅;天下有虞,则降盗贼、戴夷狄而不知君父;何一而非坐食东南者之教猱豢虎,以使农非农、士非士,日渐月靡,俾波逝而无回澜哉?
冀土者,唐尧勤俭之馀泽也;三河者,商家六百载奠安之乐土也;长安者,周、汉之所久安而长治也。生于此遂,教于此敷,一移其储偫之权于江介,而中原几为无实之土。第五琦不得已而偶用之,害遂延**载。
秉国之均,不平谓何。非均平方正之君子,以大公宰六合,未易以齐五方而绥四海。邵康节犹抑南以伸北,亦不审民情天化之变矣。
四
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乃可以为天子之大臣。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
九四捍御之功,不如上九之豫防,足以倾否,九五之不亡,上九系之也,李长源当之矣。
其与肃宗议功臣之赏,勿以官而以封邑,故贼平而无挟功以逼上之大臣,此之谓保邦于未危。不然,则如刘裕之诛桓玄、李克用之驱黄巢,社稷随之以倾矣。
其谏肃宗以元帅授广平、勿授建宁也,故国储定而人心一。全二王兄弟之恩,息骨肉猜疑之釁,此之谓制治于未乱。不然,则且如太宗宫门流血之惨,玄宗、太平搆祸之危,家国交受其伤矣。
太原之起,秦王谋定而乃以告:韦氏之诛,临淄不告相王而行;非适非长而独建大功,变起宫庭,高祖、睿宗亦无如之何也,非君父之舍适长而授庶少以权也。
使肃宗以元帅授建宁,则业受命于己矣,是他日之争端,肃宗自启之也。乃肃宗之欲命建宁,非有私宠之情,以建宁英果之姿,成功较易,则为当日平贼计者,固得命帅之宜,廷臣自以为允。
乃长源于图功之始,豫计未有之隙,早涂土以泯其迹,決之一言,而乱萌永塞,所贵于天子之有大臣者,唯此而已矣。事已舛,祸已生,始持正以争于后,则虽以身殉,国家不蒙其佑,奚足赖哉?
且夫逆贼有必亡之势,诸将有克敌之能,广平虽才让建宁,亦非深宫豢养无所识知者也。假元子之宠灵,为将士先,自可制贼之死命,无待建宁而始胜其任,长源知之审矣。
广平为帅,两京旋复,亦非拘名义以隳大功。知深虑远,与道相扶,仁人之言其利溥,此之谓也。故曰必如是而后可以为天子大臣也。
五
借援夷狄,导之以蹂中国,因使乘以窃据,其为失策无疑也。然而有异焉者,情事殊,而祸之浅深亦别焉。
唐高祖知突厥之不可用,特以孤梁师都、刘武周之党,不得已从刘文静之策,而所借者仅五百骑,未尝假以破敌也,故乍屈而终伸。渭上之役,太宗能以数骑却之,突厥知我之疆而无可挟以逞也,故其祸尤轻。
石敬瑭妄干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