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令承恩之计行,与承庆共斩思明,而承庆、承恩又一思明矣。数叛之人,不保其继,愈疑愈纷,愈防愈溃,河決而塞之,癰溃而敛之,其亡速矣。
十
将与兵必相得也,兵不宜其将,非弱则讧。唐节度使死,因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之,亦未为过也。其事自肃宗以平卢授侯希逸始。于是唐权下移,终其世于乱,而国以亡。
盖人君之心,有可洞然昭示使天下共见者,虽雄猜如曹孟德,而亦无所隐。有藏之密、虑之熟,决于一旦而天下莫测者,虽孔子之堕郈、费,亦未尝示人以欲堕之志。非疑于人,信之在己者深也。
唐之中叶,节度使各有其兵,而非天子所能左右,其势成矣。察三军之志,立其所愿戴者,使军效于将,将效于国,亦不容已之势也。非可以汉旦驰入营夺韩信、张耳之军行焉者也。惟然,而此意可使将与兵知之乎?
军有帅,有偏裨,帅死而偏裨之可任与否,非不可以豫知者也。其为忠、为逆、为智为愚、为宽、为严,天子与大臣辨之审而虑之早,则帅一死而赫然以军中所欲奉之主授以节鉞,而不待其陈请。则帅既感其特恩,兵亦服其夙断。既惮其明见万里之威,复怀其实获我心之德。
虽有桀骜,敢生攜贰乎?天下止此数镇,镇之偏裨止此数人,天子大臣曾不察其可否,而待迫以询之群小邪?刘后主之闇也,犹能使李福问帅于诸葛方病之日;若祭遵、来歙死于仓卒,而兵柄有归,尤先事以防不测,其计定矣。
恶有县三军之任,摇摇不知所付,帅死而后就军中以谋用舍哉?又况所遣者奄人,贿赂行,威权替,李怀玉得逞其奸,而唐无天子,养乱以垂亡,寄生之君,尸禄之相,不足与有为久矣。将有材而不能知,军有情而不能得,浸使不问,军中自为予夺,其召乱尤速也。操大权者,非一旦之能也。
十一
安、史之灭,自灭也,互相杀而四贼夷,唐不能俘馘之也。前之复两京,后之收东都,皆乘其敝而资回纥之力,李、郭亦因时以取大勋,非有血战之殊劳焉。
以战功论,李光弼奋其智勇,克敌制胜之功视郭为多;郭则一败于清渠,再溃于相州,功尤诎焉。然而为唐社稷之臣,天下倚以重轻,后世无得而议
任天下之重者,莫大乎平其情以听物之顺逆,而不挟意以自居于胜,此唯古之知道者能之。故诗称周公之德曰“赤鸟几几”,言其志定而于土皆安也。
夫有揽天下于己之心,其心危;有疑天下而不自任之心,其心诐;心者,藏于中而不可揜者也。
藏于中而固不可揜,故天下皆见之,而思与斁、疑与信、报之以不爽。汾阳以翘关负米起家,而暗与道合,其得于天者,三代以下莫与之伦矣。
能任也,则不能让,所謂豪杰之士也,韩信、马援是已;能让也,则不能任,所謂保身之哲也,张子房李长源是已。汾阳于位之崇替,权之去留,上之疑信,谗佞之起灭,乃至功之成与不成,俱至则受之,受则任之,而无所容心于其闲。
情至平矣,而天下不能测其所为。山有陂陀,则测其峯之起伏;水有滩碛,则测其波之回旋;平平荡荡,无高无下,无曲无奇,而物恶从测之哉?天下既共见之,而终莫测之,大哉!平情之为用也,四海在其度中,贤不肖万殊之情归其节围矣。
相州师溃,汾阳之威名既损,鱼朝恩之谮行,肃宗夺其兵柄授李光弼,数年之内,光弼以元帅拥重兵戮力中原,若将驾汾阳而上之也。乃许叔冀叛于汴州,刘展反于江、淮,段子璋反于梓州,楚州杀李藏用,河东杀邓景山,行营杀李国真、荔非元礼,内乱蠭起,此扑彼兴。
迨乎宝应元年,汾阳受王爵、知诸道行营,而天下帖然,内既宁而外自战,史朝义釜鱼之游不能以终日,弗待血战之功也。呜呼!是岂光弼智勇之所能及,汉、魏以下将相大臣之能得于天下者乎?
董卓不足以亡汉,亡汉者关东也;桓玄不足以亡晋,亡晋者北府也;黄巢不足以亡唐,亡唐者汴、晋也。然则安、史非唐之忧,而乘时以蠭起者,鹿不知死于谁手。
汾阳一出而天下熄,其建威也,不过斩王元振四十余人而已,天下莫敢复乱。唯其平情以听权势之去来,可为则为,不可为则止,坦然无我之大用,人以意揣之而不能得其要领,又孰知其因其心而因物以受宠辱之固然者乎?
仆固怀恩乱人也,张用济欲逐光弼,而怀恩曰:“邺城之溃,郭公先去,朝廷责帅,故罢公兵。”引咎以安众心,何其似君子之言也!非公安土敦仁、不舍几几之度,沦浃于群心,怀恩讵足以及此哉?
人臣之义,忧国如家,性之节也;社稷之任在己而不可辞,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