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刘盆子请降,光武曰:“待以不死耳。www.hanqing.me”大哉言乎!理正而法明,量弘而志定,无苟且求安之情,则威信伸而乱贼之胆已戢,天下之宁也必矣。诗云:“我徂惟求定。”定者,非一旦之定也。志惟求定,未定而不以为忧,将定而不以为喜,所以求之者,持之心者定也。
史朝义穷蹙东走,官军追败之于卫州,而薛嵩、李宝臣降;再败于莫州,穷蹙无归,而田承嗣降;独与数百骑北奔塞外,而李怀仟杀之以降;马燧、李抱真、李晟大败田悦于临洺,梁崇义俘斩于襄阳,李惟岳援孤将溃,而张孝忠降;马燧等大破田悦于洹水,朱滔、张孝忠攻拔束鹿,惟岳烧营以遁,而王武俊杀惟岳以降。
凡此皆枭雄狡狯、为贼爪牙、以成其乱者,火熸水平,则卖主以图侥倖,使即不降,而欲烬之灰,欲澄之浪,终不足以复兴。
且其反而无亲,旦君夕虏,憯焉绝其不忍之心者,允为乱人,非一挫可消其狂猘。以视赤眉、盆子,其恶尤甚;而既俯首待命,则制之也尤便。待以不死,而薄给以散秩微禄,置之四裔,则祸于此而讫矣。
官军将士,血战以摧疆寇,功未及录,而穷乃投怀之鸷兽,宠以节钺,授以土疆,义士心灰,狂徒得志,无惑乎效忠者鲜而犯顺者日滋也。
语有之曰:“受降难于受敌,”而非此之谓也。两国相距,势埒力均,乍然投分,诚伪难知,则信难矣。以天下之全力,奉天子之威,讨逆臣而蹙之死地,得生为幸,虽伪何为?操生死荣辱之权于吾腕掌,夫何难哉?
夫光武初定雒阳,寇盗林立,统孤军以遏归寇之冲,则诚难耳;而一言折盆子之覬觎,易且如彼。况朝义、惟岳焚林之浮焰已灭,天下更无余爝乎?
恶已滔天而戮其身,固非不仁也。且使以不死待之,而刘盆子终老于汉,固可贷其生命,则其为恩也亦厚矣,非若白起、项羽坑杀之惨也。乃唐之君臣,迫于乱之苟定,一闻瓦解,惊喜失措,纳蠭蠆于怀中,其愚也足以亡国,不亡者幸尔。
朱温叛黄巢以归,而终篡唐;郭药师叛契丹以来,而终灭宋。代、德之世,唐犹疆盛,是以得免于亡;然其浸以乱而终亡于降贼,于此始之矣。
宠薛嵩等以分士者,仆固怀恩之奸也;君与大臣听之者,其偷也。孝忠、武俊,则德宗自假之威,而又猜忌以裁抑之,马燧等不能与贼争功,尚何能夺其宠命哉?
九
君闇相佞,天下有乱人而无奸雄,则乱必起,民受其毒,而国固可不亡;君闇**,有奸雄以芟夷乱人,而后国之亡也,不可复支。
汉、唐之亡,皆奸相移政,而奸雄假名义以中立,伺天下之乱,不轻动而持其后,是以其亡决矣。
田悦、李纳、李惟岳、朱滔,皆狂騃躁妄、自取诛夷者也,虽相煽以起,其能如唐何邪?又况李希烈、朱泚之狂愚已甚者乎?
希烈之镇淮宁,猎得旌节,非能如河北之久从安、史,豢养枭雄,修城缮备之已夙;梁崇义脃弱无难平者,幸而有功,固不足以予雄;淮宁处四战之地,东有曹王皋,西有哥舒曜,北有马燧、李抱真、张孝忠、李怀光、云屯之旅,希烈憯无所畏,据弹丸之地,横骾其中而称帝,拟之袁术,而又非其时也。www.jingcaiyd.com
朱泚兵权已解,与朱滔县绝一方,旁无可恃之党,乘无主之乱兵,一旦而遽登天位,保长安片土,为燕雀之堂,以视桓玄,百不及一也。此二竖者,白画而攫市金,直不足以当奸雄之一笑。
自非李元平、源休、张光晟辈之愍不畏死,谁则从之?卢杞邪矣,而挟偏私以自怙,然未尝如郗虑、崔胤之与贼文谋也。以此言之,德宗能持以郑重,而不括民财、空扈卫,以争旦夕之功于外,此竖子者,恶足以逞哉。
大群贼之中,狡黠而知忖者,王武俊耳。擒惟岳,反朱滔,皆其筹利害之已夙而能留余地以自处者也。
天子不恃以为依,宰相不结以为党,抑有李晟、马燧,力敌势均,而怀忠正以扼之,故其技止此,而不足以逞其邪心。不然,进而倚之以立功,则桓玄平而刘裕篡,黄巢馘而朱温逆,不知武俊之所止矣。
夫戡乱之主,拯危之将相,虑患不可不密也;尤不可无镇定之量,以谨持其所不必防。
李抱真得武俊之要领而示之以诚;李晟蔑视怀光之反,而安据渭桥,不为妄动;皆能忍暴集之奔湍,坚以俟其归壑者也。有臣如此,贼不足平矣。德宗之召乱也,视希烈之恶已重,而捐社稷之卫为孤注以与争也。
田悦、李纳、武俊皆降,而希烈称帝,奄奄日就于毙,何足以烦空国之师乎?可以知已乱之大略矣。
十
人而不仁,所最恶闻者忠孝之言,而孝为甚。君子率其性之诚然而与言,则必逢其怒;加之以欷歔垂涕行道酸心之语,而怒愈不可撄矣。陈天彝之言于至不仁者之前,勿论其怒与否也,不可与言而与言,先失言矣。
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