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陆敬舆自奉天得主以来,事无有不言,言无有不尽,而德宗之不从者十不一二也。www.fengjingcz.me
兴元元年,车驾还京,征邺侯自杭赴阙,受散骑之命,日直西省,迄乎登庸,逮贞元五年,凡六载,而敬舆寂无建白;唯邺侯出使陕、虢,敬舆一谋罢淮西之兵;及邺侯卒,敬舆相,举属吏,减运米,广和籴,止密封,却馈赠,定宣武,敬舆复娓娓长言之。
李进而陆默,李退而陆语,是必有故焉,参观求之,可以知世,可以知人,可以知治理与臣道矣。
夫邺侯岂妨贤而窒言路者哉?敬舆之所陈,又岂邺侯之所非,而疑不见庸以中止者哉?盖敬舆所欲言者,邺侯早已言之,而邺侯或不得于君者,敬舆终不能得也。
德宗之倚敬舆也重,而猜忮自贤之情,暂伏而终不可遏,势蹙身危,无容不听耳。而敬舆尽其所欲言,一如魏征之于太宗者以争之,德宗不平之隐,特折抑而未著,故一归阙而急召邺侯者,固不欲以相位授敬舆也。
邺侯以三世元老,定危亡而调护元良,德望既重,其识量弘远,达于世变,审于君心之偏蔽,有微言,有大义,有曲中之权,若此者皆敬舆之所未逮也。小人以气相制,君子以心相服,使敬舆于邺侯当国之日而啧啧多言,非敬舆矣。故昔之犯颜危谏以与德宗相矫拂者,时无邺侯也。夫岂乐以狂直自炫,而必与世相违哉?
论者或加邺侯以诡秘之讥。处人天伦斁叙之介,谋国于倾危不定之时,而奋激尽言于猜主之前,以博人之一快,大臣坐论格心之道,固不然也。使邺侯而果挟诡秘之术,则敬舆何为心折以忘言邪?邺侯卒,而敬舆又不容已于廷争,其势既然,其性情才学抑然。无有居中之元老、主持而静镇之,如冬日乍暄,草木有怒生之芽,虽冰雪摧残,所弗恤也,则又敬舆之穷也。
二十三
天子禁卫之兵,得其人而任之,以处多虞之世,四末虽败,可以不亡。唐自肃、代以来,倚神策一军以彊其干。
及德宗亟讨河、汴,李晟将之而北,白志贞募市井之人以冒名而无实,于是姚令言一呼,天子单骑而走,中先痿也。及李怀光平,李晟移镇凤翔,神策一军仍归禁卫。
于斯时也,任之得人与不得,安危存亡之大机会也。www.ningjuyd.com德宗四顾无所倚任,而任之中官,终唐之世,宦寺挟之以逞其逆节,而迄于亡。
当德宗初任中官之日,邺侯、敬舆无一言及之,何其置大计于缄默也?所以然者,自李晟而外,亦无可托之人也。
禁兵操于宦寺,而天子危于内;禁兵授之帅臣,而天子危于外。外之危,篡夺因之,宋太祖骤起于一旦,而郭、柴之祀忽诸,此李、陆二公所不能保也。
晟移镇而更求一如晟者,不易得也;即有一如晟者,而抑难乎其为继。盖当日所可任者,唯邺侯耳。
邺侯任之,则且求能为天子羽翼、终无逆志者以继之,法制立而忠勤徧喻于吏士,虽有不顺者,弗能越也,如是,乃可保之数十年,而居重驭轻之势以成。
然而邺侯不可以自言也,敬舆亦不能以此为邺侯请也。德宗之欲任窦文场、王希迁也,固曰犹之乎吾自操之也。汉灵帝之任蹇硕,亦岂不曰犹吾自将之也乎?君畜疑自用,则忠臣心知其祸而无为之谋。李、陆二公救其眉睫之失,足矣;恶能取百年之远猷,为之辰告哉!
二十四
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可谓天下之至愚矣。夫其所以不知者何也?瞻前而欲察见其谗,顾后而欲急知其贼也。可易者既见而知之矣,未可见者恶从而知之?必将乐闻密告之语,以摘发于所未形。
此勿论密告者之即为谗贼也,即非谗而不为贼,而人之情伪亦灼然易见矣。当反侧未安之际,人怀危疑未定之情,苟非昏溺,岂遽安心坦志以尽忘物变之不可测哉?
惟其然也,明者持之以静,乃使迹逆而心顺者,忧危而失措者,有过而思改者,为恶而未定者,皆得以久处徐思而定其妄虑。然而终不悛焉,则其恶必大著,不待摘发而无可隐。如是,则谗贼果谗贼也,在前在后而无不周知也,斯乃谓之大智。
达奚抱晖杀节度使张劝,据陕州,要求旌节,东与李希烈相应,邺侯单骑入其军中,于时宾佐有请屏人白事者,邺侯拒之曰:“易帅之际,军中烦言,乃其常理,不愿闻也。”
夫抱晖之逆既著矣,必有与为死党者,亦无容疑矣;或有阴谋乘闲以作乱者,亦其恒矣:要可一言以蔽之曰,技止此耳。www.wennuanyd.com
河东之军屯于安邑,马燧以元戎偕行,威足以相制,邺侯之虑此也周,持此也定,屏人以白者,即使果怀忠以思效,亦不过如此而已,恶用知哉?
拒之勿听,则挟私而谤毁者,道听而张皇者,浅中而过虑者,言虽未出,其怀来已了然于心目之闲。若更汲汲然求取而知之,耳目荧而心志乱,谗贼交进,复奚从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