遽加猜忮而诛夷之,刻薄寡恩,且抱疚于天人,汉高帝之所以不得与于纯王之道也。郭氏因群力以夺刘氏之国,而王殷无罪受诛,王峻贬窜而死,其事与高帝同,而时则异,未可以醢葅韩、彭之慝责郭氏也。
自唐天宝以来,上怀私恩而姑息,下挟私劳以骄横,拥之而兴之日,早已伏夺之之心。位枢密、任节镇者,人无不以天子为可弋获之飞虫,败者成者,乍成而旋败者,相踵以兴,无岁而兵戈得息。乃至延契丹以蹂中国,纲维裂,生民之血涂草野,极矣。
李嗣源之于存勗也,石敬瑭之于嗣源也,郭威之于刘知远也,皆自以为功而相师以起者也。究不能安于其位以贻后昆,而徒辱中原之神皋天阙,为旦此夕彼之羶场。其他速败而自灭其族者,更仆而不胜数。
至于郭氏有国,幸而存者鲜矣。高行周卒,慕容彦超灭,王峻辈擅国之兵,夺民之财,其以乱天下也无疑。郭氏虽不可以行天诛,而天诛不容缓矣。
乱人之未绝,其乱不衰,决意行法于廷而不劳争战,事会已及,变极而复,尚奚容其迟疑乎!
殷、峻诛,而后樊爱能、何徽可伏法于牙门,武行德、李继勋可就贬于国法;乃以施于有宋,而石守信、高怀德之流,敛手以就臣服。天诛也,王章也,国之所以立、民之所藉以生也。故曰不可以醢葅韩、彭之罪罪之也。百年以来,飞扬跋扈之气习为之渐息,一人死,则万人得以保其生,王殷、王峻俛首受诛,不亦快与!
五十五
国家有利国便民之政,而遣专使以行,使非其人,则国与民交受其病,弗如其已之也。
使者难其人而不容已,则弗如即责之所司,而饬以违令之大法,固愈于专使之病国与民远矣。
夫国家之置守令,何为者也?岂徒以催科迫民而箕敛之乎?岂徒以守因陋就简之陈格,而听其日即于废驰乎?
岂徒以听民之讼,敛钧金束矢之入以为讼府,而启民于争乎?下有疾苦而不能达,则为达之,以不沮于上闻;上有德意而不能宣,则为宣之,以不穷于下逮。
于是有上言便宜以拯民而益国者,参廷议而决其可行矣,即以属之守令,使进其邑之士大夫与其耆老,按行阅视,条奏其方略,而即责之以行。苟其玩上旨以违民心,专改革而违国宪,则有诛极贬褫之法以随其后。贤者劝,不肖者惩,蔑不可举也。
夫既有悉治理以上言者,娓娓而尽其利病,贪猾暴虐之吏,固无可容其欺蔽。即有老病疲茸、怠而坐驰之守令,监司得持课程以督其不逮;监司朋比饰说以罔上,司宪之臣,得持公议以纠其不若。
廷臣清,监司无枉,守令不敢失坠,有言者必有行者,取之建官分职之司而已足,夫何阻隔不宣之足虑哉!若夫言利病者,徒取给于笔舌而固不可行,则守令得详悉以上请,而仍享无事之清晏,奚用专使督行而有不得其人之忧哉!
明君之治,择守令而已;守令不易知,择司铨司宪者而已。司铨司宪者,口在天子之左右,其贤易辨也。而抑得贤宰相以持衡于上,指臂相使,纲维相挈,守令之得失,无不可通于密勿,则天子有德意而疾通于海内,何扞格之有乎!
此之不谨,而恃专使以行上意,是臂不能使指,而强以绳曳之也。一委之专使,则守令监司皆卸其利国利民之责,行之不顺,国病民劳而不任其咎;即有贤者,亦以掣曳而废其职,况不肖者之徒张威福,迫促烦苛,以苟且报奉行之绩乎!
江南李氏听刺史田敬洙之请,修水利于楚州,溉田以实边,而冯延己使李德明任其事,因缘侵扰,兴力役,夺民田,而塘竟不成;巡抚诸州以问民疾苦,而使冯延鲁以浅劣轻狂任之,反为民害;徐铉、徐锴论列其委任之失,顾得贬窜。夫岂特二冯之邪佞不可任哉!使守令牧民,而别遣使以兴事,未有可焉者也。
五十六
周主威疾笃,遗命鉴唐十八陵发掘之祸,令嗣主以纸衣瓦棺敛己,自谓达于厚葬之非而善全其遗体矣。其得国也不以正,既无以求福于天;其在位也,虽贤于乱君,而固无德于天下,以大服于人;惴惴然朽骨之是忧,而教其臣子使不能尽一日之心力以效于君亲,其智也,正其愚也。
尤可哂者,令刻石陵前,以纸衣瓦棺正告天下后世,吾恶知其非厚葬而故以欺天下邪?则乱兵盗贼欲发掘者,抑必疑其欺己,愈疑而愈思发之。汉文令薄葬,而霸陵之发,宝玉充焉。言其可信,人其以言相信邪?
陵墓之发,自嬴政始。骊山之藏,非直厚葬已也,金银宝玉,鼎彝镜剑,玉以为匣,汞以为池,皆非生平待养之资,而藏之百年,愈为珍贵者,是以招寇。
若夫古之慎终厚葬、以尽人子之心者,敛襚之衣无算,遣车明器祭器柳衣茵罂赠帛,见于土丧礼者,如彼其备。等而上之,至于天子,所以用其材而极孝养必具之物者,礼虽无考,而萃万国之力以葬一人,其厚可知也。
然皆先骨而朽,出于藏而不适于用。则人子之忱以舒,而终鲜发掘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