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沈见越自幼相伴长大, 又是孪生兄弟,虽不至于全然知晓彼此的想法, 可也多多少少能感知到对方?的一点心绪。
自沈见越死后,他总觉心底像是缺了一块, 空茫茫的,仿若一片枯死的焦土。
而打?从池白榆来这儿以?后,那块枯土上又萌生出鲜绿的新芽。
他能感觉得到,沈见越的心绪正在?逐步好?转。
实在?难言谢意。
想到这儿,他的语气透出几分真切的温和:“这几日?未曾见过。见越,你?是要找她?若是想找,可以?——”
“不。”沈见越不耐烦打?断,“我为何要在?你?这儿找她?兄长是觉得自己与她的关系更为亲近吗?”
沈衔玉怔住,竟从他的话中听出些许敌意。
“见越你?……”
沈见越:“我今日?来,是想聊聊兄长与仙师的事。”
他又想起借由狐术所接触到的沈衔玉的记忆。
最后两段记忆他始终没想明白。
一是借由沈衔玉的身躯,感受到的那股浑身难褪的燥热,还有?在?耳边盘绕、相融的急促呼吸。
再是他经由沈衔玉的手,碰着的那张脸。
他想过直接问他,却又怕得不到真实的答案。
索性作罢。
起初的喜悦逐渐褪去,沈衔玉道:“你?说?。”
沈见越:“兄长鲜少与人打?交道,为何会与仙师来往?”
“她帮了你?不少,我为你?兄长,理?应谢她。”
“仅为谢她?”
从他的言语中,沈衔玉听出了他对池白榆的依赖,也多少猜出他的来意。
这回他沉默片刻,才道:“仅有?谢意,再无其?他。”
“兄长——不,你?的谢意来得并无缘由。”沈见越语气沉沉,“我如今已是白骨一具,隔着生死,与你?也难称兄弟。”
“见越,”沈衔玉笑意渐敛,“为何要说?这些?我知道你?心底有?恨,任凭你?用什么?话骂为兄都无妨,可血缘难断。”
“当日?兄长远走,不曾想过血缘难断?我已经何物都不剩了,族亲、躯壳、性命……”沈见越眼尾微垂,觑见因?肉身消失,正逐渐显露而出的指骨,“就连想维持人形,都得靠着这妖气化出的皮。”
沈衔玉闻言,一股眩晕感袭上,须得扶着一旁的桌子,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我……”一时?间,他连呼吸都变得艰涩许多,心上更如扎来密密麻麻的刺,疼得仿在?抽搐。
沈见越低声喃喃着。
“刚化身成鬼的时?候,甚而连这张皮都没有?,仅一副血淋淋的骨头。我有?过去找兄长的打?算,总想着兄长哪怕弃我一回,只要我脸皮厚些,也能如往日?一般亲近。可从地里爬出来,不论谁瞧见我,都要惊吓着四处逃窜,或是丢些石块柴火,想要撵我、杀我。我已经死过一回,却还惦记着再杀我一回。
“可我犯了何错?又非我求着他们扒我的皮剔我的肉。当日?那道士拿着八字来找,我说?过不愿去,不愿去!但兄长你?劝我,青鸽也劝我,总说?去了就能吃香火,就能成仙——但兄长可否想过,我何时?!何时?说?过一句想修炼成仙的话?哪怕一个字!在?那破庙的日?子哪怕苦些,至少过得开心。我又不求长生,不求多精妙的法术。
“但兄长总听不见我说?话。我说?不愿去沈家,兄长听不见。狐二结亲,我说?想去看一眼长老,兄长也听不见。你?总说?是为了我,便是为了我今日?平白无故地捱这些折磨吗?”
沈衔玉脸上的血色渐褪,一颗心浸了酸水,又往苦水里泡。
“我当日?……”他艰涩挤出应答,“当日?回来找过你?。”
“当日??哪一日??在?我的尸骨都快开始腐烂的时候吗?”
“那时?——”
“那时?狐族也尽数惨死。”沈见越接过他的话茬,“我如今已知道此事,自然也没立场再怪兄长,但仅一件。”
或是孪生子的默契使然,沈衔玉已猜到他想说什么。
他下意识回避着这话题,却又忍着心头的酸涩难安,开口道:“你?说?。”
“唯有?仙师不惧怕我的模样,待我温和、亲切,又总教我一些道理?。能得仙师教诲,往日?的折磨竟也算不得什么?了。”提到池白榆,沈见越的神情缓和些许,但旋即又有?阴郁覆上,“昔日?我经受剥皮剔骨之痛,如今也熬过来了。眼下只是让兄长断去一些微不足道的交情,也应不算难事,是吗?”
有?意回避的话被他不疾不徐地说?出,沈衔玉微张开口。
应该毫不犹豫地应是。
这还是多年来,沈见越头回主动找他。
他也清楚他这胞弟在?想什么?——他仅是担忧、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