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傒瞧着他,笑笑,“闻喜毕竟是先王特别留给王上的,与王上亲近也在所难免,你才进王庭几时?急什么?假以时日,那内侍长的位子,总是你的。”
听到这句话,白乙丙心花怒放,还没等他再狗腿的表忠心,高傒又恢复了不动声色的表情,慢慢说:
“至于王上爱好玩闹一节,吾等做臣子的,又有什么资格多言?她情愿玩,就教她尽情玩,敞开了玩,她哪怕乐意在蘄年殿前架梯子,也由她去!此类事情,以后就不必专门来报了。”
白乙丙一愣,有点迷糊,“相国大夫,您是说……”
高傒木然的看了他一眼,道:“王上喜欢,就让她做!”
“……唯”
高傒的眼睛微微眯起,低声道:“可若她想要学什么东西,便一定不可满足。”
“奴…明白了。”
夜深人静,亥时末,永信侯相国大夫的书房依然亮着灯,那道黑影又从原路蹿出了院子,消失在黑暗中。
过一会儿,从府邸东院走出一行人,掌着大盏的花灯,簇拥着为首的一位青年穿行到相国书房门口,叩叩门,那青年高声道:“父亲,您歇息了吗?”
高傒听到儿子叫门,透过窗纱望见外面一片灯火通明,微微皱了皱眉,道:“进来吧。”
门打开,高封走进来,但见他深衣华服,金带玉佩,脚蹬鹿皮短靴,头戴一顶鎏金小冠,朝父亲高傒行了一礼,仪态不伦不类的,堪堪凑合,刚坐下,就仰脸道:“儿子已安顿那两个相师住下了,父亲放心,不说出个结果来,他们是离不开的了。”
“嗯。”高傒没有回他这事,而是先道:“把外面的灯熄了再来谈事。”
高封略微不快,但碍于父亲威严,还是扭身朝外面喊一句:“收了灯,退下吧!”话音刚落,外面便迅速归于黑暗。
屋内只剩下一秉短小的灯烛,倒映出父子两人相像的身影。
高傒道:“你就是太张扬了,奢侈无度,这叫旁人怎么看?”
高封忍不住道:“父亲,汉国礼制自古尊卑有别,甚于九国。父亲如今早已贵为相国,朔望朝会在蘄年殿都是独一份的座次,仅在王上之下,但咱们相国府邸却连灯盏都舍不得多用,这等寒碜,叫其他卿大夫私下怎么议论呢!”
“依你说,怎么好?”高傒闲闲的挑掉一点灯珠,好叫这微弱的油灯更明亮一些。
高封道:“父亲,您看太师公府的规制和排场,那才叫三公的制式呢。”
“哼!孺子不可教!”高傒冷冷的看了儿子一眼,“归氏世代侍奉汉王已逾百年,那太师府邸为先王特赐,我们怎么好与之比较?”
高封见父亲神色不悦,立刻吓得低下头,“父亲,我也是替高氏着想……”
“休要多言!”高傒打断他道:“你只见归氏规制恢弘,但你可曾见人家的儿子女儿何时像你一样穿金带银、奢侈无度?我早就与你讲过,切忌沉迷这些小处,眼光要放在大处!”
何为小处?何为大处?高封有点迷惑,但他可不敢在这时候触霉头,他被高傒训的趴在地上,“儿子知错了。”
“不,你不知。”
高傒望着儿子,长长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像你这般,何时大事能成?”
后面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微弱,像是高傒的独自呢喃一般。空气变得寂静,高封悄悄抬头看着父亲的身影,不敢言语。
与长宁侯太师相比,高傒身形并不高阔,甚至有些矮小,肩膀窄窄的,有一张颧骨微红的脸,额上皱纹深刻,鼻头略带点鹰钩状,眼睛比儿子的小,却比儿子的更有神,时而精光乍现,仿佛永远在盘算考量着什么,给人以能干又狡猾的印象。
这些种种特征或许因他有一段始终填不饱肚子的童年和青年岁月所造就。
他年纪虽长,但并不像其他公卿贵族那样晚年发福,反而一身干肉,瘦瘦小小的,威猛不足却敏捷有余。
深秋的夜晚有些凉意,高封伏在地上,膝盖一会儿就受不住了,小声说:“父亲,那相师的事,您看……”
高傒这才慢慢开口,回应儿子的话,“先王享国时,不喜术士,曾删减太卜司,并下令卿大夫家不得私养方士,你还自作主张将他们找到家里来,是想叫高氏露出把柄吗?!更何况这二人不是普通术士,那老的一个,曾在太卜司任职的,你可知当年他有多厉害?”
高封不以为意,颇为懒散的道:“先王之命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而如今父亲在王庭贵为相国……”
高傒立刻打断儿子:“哎,你怎么就不懂得‘先王之命,尤不可违’这个道理呢!你以为高氏积累到今日而不倒,靠的是什么?”
他声音不大,却自带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高封坐在下处听见这话,便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