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晚霞映照出郦壬臣年轻的面庞,“学生是来与夫子拜别的。”
郦老夫子没有惊讶,“我知道。你总要回去的。”
这倒让郦壬臣意外了,“您知道我想去哪?”
夫子宽和的笑了,“你可知七年前,我为何一眼便要收下你做门生吗?”
郦壬臣满目惊诧,一个念头忽然从她心底冒出,“夫子,您是说……您早就知道我是……”
郦旬微微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不必多言。”
他望着亭檐上凝固的冰柱,缓缓道出了一段从未说出口的往事:
“我是齐国人,年轻时一直在稷下求学,而你的父亲曾来稷下访学,那时我们都血气方刚,我与你父亲一见如旧友,君子之交,倾盖如故。那时我想以你父亲的才能,回去必会出类拔萃,成就一番事业,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至于后面的事……哎,不提也罢。”
老夫子惋惜的叹息着。
郦壬臣万万想不到郦旬与先父归婴竟然有交集!她儿时从未听父亲谈起过这些往事。
她的内心激动起来,七年了,她都不知道……
“可是,学生的样貌与先父并不很像。”郦壬臣疑惑道:“当年,夫子您又如何认得出来呢?”
郦老夫子将视线移向她,笑容和蔼,“你的确生的不像你父亲,但你很像你的母亲。”
“母亲……”郦壬臣知道自己的母亲是齐女,却不知她竟也与郦旬有什么关系。
“是的。”郦旬的眼中有种少见的柔和,“你的父亲便是在稷下那段时间结识了你的母亲的。你的母亲是齐国卿士之女,才貌双绝,多少王侯贵族、男男女女想要追求她,而她坚定的选择了你的父亲。”
“原来如此……”
在郦壬臣的记忆中,父母永远是慈祥的、稳重的、苍老的形象,而今天听到了这些事,她才意识到,他们也曾有青春洋溢的时候啊。
也是,又有谁没有芳华正茂的时候呢?
人都会老去,也都曾年轻过。
郦旬继续道:“七年前,我被王上免官,便带弟子们周游各国,南去鲁国,继而楚、郧,再北上汉国,我想从汉国绕过罗荒原,就去申、陈、蔡、郑四国,最后自郑国回到齐国。我早在途中便听闻了归氏罹难的事情,不禁伤怀,可令我意外的是,我竟在罗荒原的茫茫雪原中偶遇了你,这真是苍天垂幸。”
试想当年,在汉国的边界,出现一个身穿囚服却举止颇有世家风度的女孩子,样貌又与故友的妻子十分相像……这很难不叫郦旬一眼便认出她的身份来。
郦壬臣这下全明白了。
郦旬看向陶鬲中袅袅冒出的茶气,讲完了这个故事的结尾:“你的样子与你母亲年轻时实在太像了,而你的性情又与你父亲太像了。”
他摸着花白的胡须,缓缓道:“叫我实在没有办法不救你。”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郦壬臣的心情难以言喻,两人一时无话。
茶水煎的正是火候,郦壬臣在彩陶耳杯中斟上一杯,奉给夫子,自己也斟了一杯。
两人吃着茶,温暖的茶水驱散了寒意,熨贴了五脏六腑。
郦壬臣回忆着自己七年前逃出生天的经历,回忆着兄长归灿是如何想办法拼死将自己偷送出北境的囚牢,回忆着全族覆灭的瞬间,族人的血水染红了那片荒原……那样的回忆实在太痛了,郦壬臣不由捏紧了耳杯。
她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才道:“既然夫子知道学生的身份和过往,那么夫子也必知道学生要回去做什么了?”
郦夫子点点头,“你在稷下学宫七年,你的品行,你的智慧,我很清楚,无论你做什么、想什么,都叫我放心。”
他说到这里,心中想起一个人来,转而长长叹了口气,“你不似孟左陶,那人虽学业精进,却虺蜴为心,豺狼为性,哪怕离开学宫,日后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夫子的声音染上一抹忧虑:“我这一生,最庆幸的是收了你做门生,而最后悔的就是收了他做门生。”
郦壬臣默默不搭腔,她明白郦夫子的想法,孟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一生太长,岂能妄断,您以后还会有更多门生的。”
郦旬却摇摇头,“我这把年纪了,比王上都要大几岁,王上如今都快……我又有多少时间呢?”
老人对自己的身体状态都是有感觉的,郦旬估摸着,恐怕自己也时日无多了,能在那之前送走郦壬臣,是再好不过,此生无憾。
两人又喝了一轮茶水,郦旬用怀念的语气又讲了些自己和归婴的少年往事,郦壬臣默默听着。一鬲茶很快见了底,眼看暮色四合,炉火将熄,霜气浮起。
郦旬叫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