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卓寮朝一座偏厅走去, 叹道:“这并非少卿足下的问题,您并没有冒犯我什么。”
这话叫郦壬臣心中更加确信了,卓寮与汉国是不是有什么敏感的过往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偏厅,这是一座临水而建的厅堂, 供主人平日休憩时使用, 因为靠近池水,卓寮也会偶尔来这里垂钓。为了平静心情,卓寮便要仆从去准备吊具。
这时候门外跑进一名门童,急匆匆地递给卓寮一封信笺——是一片装在布套里的竹板,那门童还道:“是从鄢邑送来的,还说请主人速看。”
卓寮扫了一眼那竹板, 漫不经心中带着些不耐烦,“我当是什么火急火燎的要紧事呢, 只不过是一个小农作坊的市贾被家奴失手打死罢了,这也值得闯进来禀报吗?”
门童见主人脸色不好,畏惧道:“那是您的产业……”
“我自然知道。”卓寮不客气的说:“再换一个代理市贾便好了嘛。”
她叫人取来笔墨竹简,快速写了几行字,算作对这件插曲的处置,交给门童,吩咐家仆带着她的这份决议返回鄢邑去。
郦壬臣听见她的命令中有鄢邑这两个字,心中划过一丝留意,那是惊所在的城邑,但她没有机会问出口,因为卓寮已经拉她去钓鱼了。
* * *
偏厅外的池水缓缓地流动,表明这是一池活水,前后不知连着哪条贯穿郑国的河流。一个时辰过去了,郦壬臣陪着卓寮坐在池边一动不动,专心垂钓,她们都是水平高超的钓手,都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耐性。
两人身边各放着一个小木桶,桶中都装着十几条钓上来的小鱼。
落日透过树杈投射下来,在池中映出金色的光辉,卓寮的心情似乎已完全平复了,语调又恢复了平时的高亢而清亮,“少卿可知我在天下各国有多少家代理商铺产业吗?”
郦壬臣手握钓竿,想了想,“我猜测少说也得百余家吧。”
卓寮笑笑,“统共是二百六十三家呢。”
郦壬臣吃了一惊,就听卓寮继续数道:“这些产业中,数郑国最多,虽然郑国面积狭小,但足有七十三家,齐国幅员辽阔,有五十五家,楚国国土更大,但奈何荆人不喜中原文化,十几年来我也只发展了四十七家,申、陈、蔡合计五十家,郧国地势偏远,山路险阻,难以通商,经营多年,也只得三十八家……”
郦壬臣脑筋灵活,卓寮这么一数完,她已经算出了总数,总共就是二百六十三家没错,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她默道:
“汉国,竟一家也没有。”
这叫她愈发好奇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她暂时压下了自己的疑问,开始从卓寮的角度思考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讲这些,卓寮是不会白白与她闲扯这些事的人。
过了一会儿,郦壬臣问:“怎会需要如此之多呢?以您对产业的管理才能和熟悉程度,恐怕无需如此之多的代理商贾吧?”
卓寮侧眼瞟她一眼,赞赏她的机敏,不禁大笑起来,“少卿果然非一般人也!一点就通。”
她扶着鱼竿道:“寻常人听到我方才那一番话,只会吹捧我的生意做的多么繁茂,夸赞我的产业如何覆盖天下,仰慕我的资财多么令人惊叹。”
卓寮扭头看向郦壬臣,道:“可是,唯有少卿问出‘怎会如此之多’的问题,看来您也对此抱有忧虑吧……”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正与我一样呢。”
郦壬臣说中了卓寮的心事,就问:“那您为何既不停下来,也不精简呢?”
“谈何容易啊。”卓寮失笑,“若此事容易办,我怎么还会来问您这样聪明绝顶的稷下名士呢?”
在动荡的天下中,有实力的商人也需要供养学士来为自己出谋划策,郦壬臣默默思量着这件事的轻重,要不要卷入卓寮的事情里呢?
只是几瞬间,她便打定主意了,她认为这也许是一个尚佳的突破口来与卓寮实现一次各取所需的交换。卓寮需要的是她的才智和判断力,而她只需要知道关于汉国的事情。
这时,郦壬臣的鱼竿抖动了一下,她立即提起来,钓上一条肥美的鲤鱼,她将鱼取下钩子,放进身侧的水桶里,又将诱饵缠在钩子上,重新甩钩下去,鱼线缓缓沉入池水中,整个过程不慌不忙。
她同时也在借机思考,郦壬臣盯着笔直的鱼竿,直到鱼线在水下完全舒展开来,她也思考的差不多了,才出声说:
“在下斗胆先提一段往事,自十九年前的狭陉关战役失守以来,郑国便失去了一道好不容易得来的屏障,从那以后,郑国便越来越倚重贸易商业作为一国支柱,而非军事或者农桑,这便是郑国的国情。以您在郑国商贾中的尊崇地位,想做任何事都不会太难的,若连您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削减自己的产业代理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