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王车里就响起她清润的朗读声了,嗓音顿挫有致,朗朗的句子从唇边泻出, 叫人烦闷的心绪感到一丝平静。
刘枢叫她读的是一卷春秋史书, 郦壬臣每读上一段,刘枢便与她讨论上一阵。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熟读史书是君王的必修课。
郦壬臣敏锐的察觉到,两日未见,刘枢的兴致似乎不高, 难道还是在为王陵那时候的事情烦心?
她一面想,一面读, 当她读到一句“应龙兮不见,霸图兮怅矣,牧马兮复归……”的时候,忽然就停住口,不念了,心中感到一丝不妙,悄然去看那座上的人。
此时汉王枢正斜倚在桌案边,修长的手指点着眉心,整个面部被手掌遮住,看不见表情。
听她停下,刘枢默默出声:“怎么不读了?还有两句呢?”
郦壬臣动了动唇,什么都没说。
刘枢的脸庞依然隐在手掌后,话语中听不出情绪:“还有两句是——王道兮已沦昧,战国兮竞贪兵,是不是?”
郦壬臣一俯身,“是,王上好记性,臣不如也。”
刘枢放下了手,忽然一笑,对她道:“郦卿也好记性啊,否则怎么偏偏停在这两句前?”
刘枢朝后一仰,微微靠在了坐垫上,两天以来压在心口的大石头似乎减轻了几两。因为她在郦壬臣的这一停顿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温情意味。郦壬臣不忍心念出那句“王道兮已沦昧”。
做臣子的,也会真心同情她的君王吗?
刘枢从未见过这样的臣。
她将目光放在郦壬臣身上,正色道:“作为客卿,你应当为寡人顾问。”
音调并不严厉,似乎只是随便问问。
“臣明白。”
“但是,在王陵的时候,你一言未发。”
郦壬臣垂下了眼皮,“小臣……不敢出言。”
“是不敢?还是认为那结果本就是对的?”
“是不敢。”
刘枢点点头,瞟她一眼,“你接着读吧。”
郦壬臣却没有立刻拿起书卷,而是问:“王上信任小臣吗?”
刘枢打量她一眼,郦壬臣作为客卿已经三个多月了,自己是否信任她呢?
君王总是非常善于把难题丢给别人,于是刘枢反问道:“郦卿觉得呢?”
郦壬臣愣了一下,不过她还算机敏。机敏的臣子也总是善于“曲解上意”、蒙混过关的,于是她埋首道:“臣觉得……臣还是为王上读书吧。”
“呵呵……”低沉又好听的女声从上方传来,等笑够了,刘枢道:“寡人觉得你……”
“轰隆!”
话还没说完,随着车架一声巨响,车身整个侧翻过去!
刘枢本来坐在上首台阶之上的位置,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将她掀下去,两人来不及反应,跟着车厢仰倒。
又是“咚”的一声,随着车厢的滚动,郦壬臣被甩在了车厢一角,刘枢的胳膊肘磕在了厢壁上。
“哎呀!”
车架终于静止,不翻腾了。
车门已经损毁,两人谁也出不去,都四仰八叉的被甩在角落。刘枢晃晃脑袋,看看眼下处境,发现自己整个人趴在了郦壬臣上方。
好在她比较有风度,死死的用双臂撑住两边的车壁,没有叫自己直接压在郦壬臣的身子上。
车架以一种奇怪的情况半斜着歪在地上,车底盘和轮毂也被牵连着横在路心,横七竖八的挤在一起。外面传来侍从们惊慌的叫喊:“王上可受伤了?王上可受伤了?”
闻喜冲到车门跟前,犹豫着要不要撬开车门,就听里面传出了汉王镇定的回答:“寡人无事。”
众人松了口气,闻喜缩回了手,还是不要让大家看到王上此时的仪态比较好。
驾车的车骑郎官在外面禀报道:“王上,车轴忽然断了,惊了圣驾,臣罪该万死!”
车轴断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有限的车厢空间里,刘枢和郦壬臣两个人被迫堆在一角,刘枢两手牢牢撑着车壁,与之空开一段距离,底下是一动也不敢动的郦壬臣。
汉王听着外面的禀报,了解了情况,便命道:“速速更换车轴。”
“……喏。”
王宫里往日都是财大气粗的,什么零件坏了便直接换掉,从来都懒得修缮。
但郦壬臣听到外面那一声勉强的“喏”,就敏锐的猜想到,这临时的王驾队伍里,大概是没有提前准备车轴的。
王车比其他轻车大三倍不止,车轴自然也更粗更长,从别的车上换下来一根车轴自然也不合适。
如今之计,只能修。
可是,王庭工匠们不在,那些良家子郎官们会修车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