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起居注的女官走进来,知道王上要查起居注,硬着头皮呈上了。起居注涉及宫闱私密,只有君王本人和部分史官可以查看,其余人则一律没有权限。
刘枢直接翻到昨天那一卷,里面详细记录着君王一天的言行,例如,见过什么臣下,去过什么地方,何时进的膳食,何时就寝……都清清楚楚记录在册,为以后修撰史书提供客观的证据。
当然,如果有人在宣室殿过夜,或是国君临幸某殿某人,也会被如实记录下来,关于这方面的信息从前一直都是一片空白的,直到昨夜……
君王和丞相一起过夜,这种爆炸性事件的记录难度真是太难为起居注大夫了。可是又不能不记,记了又不能有损君王和相国的面子与形象。
于是,刘枢就在末尾读到了这么一条极具“春秋笔法”的句子:
“长宁侯相国大夫郦壬臣觐见王上于宣室殿,某时进,某时出……期间,有秽杂之声……”
秽杂,乃不纯洁之意。
刘枢脸都绿了。
“咳咳咳……”她指着竹卷,皮笑肉不笑,“起居注大夫,你来给寡人解释解释,嗯?”
起居注大夫磕头如捣蒜,“王上恕罪,臣……臣这就去改。”
“改?”刘枢的脸沉下去,这下真的有点生气了,“这就是你做史官的操守吗?你可听过齐史三弑的典故?”
所谓齐史三弑,是说百年前齐国有个国君要求史官修改对自己祖先不利的记录,齐史不从,国君怒而杀之,换个了史官上来,还是不从,再杀之,再换,再杀,直到群臣不满,民怨沸腾,齐国国君终于放弃篡改记录的念头。
这个故事一直流传了千百年,成为象征史官操守的典范。
可是眼前这个起居注大夫,一见君王脸色不好,就要任意删改起居注,连最基本的争取和辩解都没有一句,全凭主子脸色做事,这样的史官可不是刘枢想要的。
起居注大夫六神无主,摸不清汉王的意思,只能求饶。
汉王又问:“你看着面生,之前的起居注女官呢?”
那大夫道:“之前的左大夫……已经被您派去沣都书室做誊抄的杂活了。”
她心想王上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年才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了。
经这么一提醒,刘枢也隐约想起来了,去年膏粱殿的那一次,自己好像是一气之下罚了左史正。
她挥挥袖子,叫起居注大夫下去了,埋头继续批阅奏疏,不一会儿又翻到了昨夜郦壬臣给她的那封规划纲要,展开又看了一遍,睹物思人,面上阴晴不定的,忍一时越想越有怨气,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宣郦相来一趟宣室殿!要快!”
郦壬臣正在内府处理政务,接到传令很快便来了。
俩人的表情都有点僵硬,刘枢站起来,叫所有人都出去,殿内只剩她俩,她一把扶住就要拜下去的郦壬臣,道:
“郦相是失忆了吗?如此镇静,搞得寡人要以为昨天一晚上都在做梦了!”
提到“昨天一晚上”,郦壬臣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破绽,低声道:“那王上想要臣怎么做呢?难道等天亮了和您一起出门吗?”
“你……”刘枢被她一噎,刚想顶回去,却见她面容疲倦,一副精神不佳的样子,于是立马又心软了,叹了口气,拉着她坐下来,道:“你考虑的不错,是我太着急了,而且……而且……”
而且醒来见不到你,让我很不舒服!
要面子的刘枢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光天化日之下,刘枢的举止也不好过于亲密,她松开郦壬臣的手,退一步,从袖子里摸出个拇指大小的东西,“当啷”一声扔在案上,脆响。
郦壬臣一瞧,脸唰的红了,那是她早上死活找不着的……官印……
刘枢似笑非笑,“郦相走的可真匆忙啊。什么意思?留个信物,提醒寡人今晚再续前缘?”
“没……”郦壬臣飞速拿了,飞速收起来,耳根红的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刘枢适可而止,不再逗她,坐下道:“我已经想过了,喜爱一个人,便要堂堂正正去喜爱,所以……”
“你准备好做我大汉的王后了吗?”
郦壬臣被这一问惊得直接站起来,“您怎么突然……这么说?”
刘枢神色淡定道:“不突然吧?在我的心里,早在十年前便只有你一个王后了。”
郦壬臣心跳差点漏了一拍,她有点受不住刘枢这样的直接。这人,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说出来了……
但是想想拐弯抹角也从来不是汉王的风格。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一下心绪,回道:“臣觉得……眼下王上刚刚亲政,根基不稳,还有许多事情要打扫干净,外朝假意臣服,实则虎视眈眈,如果此时您突然公布臣的身份,再贸然立后,恐怕于朝局稳定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