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的眸子锁住景恒,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这回你能吃了吗?” 大有股‘你若不吃,我便一直捧着’的意味。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固执地捧这着掺了沙粒、麸糠的米粥。
就像捧着一颗真心。
*
刘樯瞧着景恒,眯起了眼。
在江陵城中,他刘樯也有几分名头,是最大赌场里面的第一打手。
时逢灾年,王侯作乱,人命贱如草芥,所谓乱世出枭雄。自从楚地乱起来,刘樯便生出建功立业的念头,他武勇异常,堪比项羽,又沾了汉高祖刘姓的仙气,自诩天意。
刘邦集结三千子弟相应,就能自称沛公。如今楚地灾民何止千万。
这刘樯身长八尺,燕颔虎须,日啖牛肉三斤,声若巨雷,曾两拳打死一个壮汉。
赌场掌柜赏识刘樯,拿钱将他杀人之罪抹平,收做打手。
江陵城祸乱初始,楚乐侯的爪牙四处搜罗健硕男子,掌柜欲将他献上,他躲在门外听见,先下手为强,抢先杀死掌柜,卷了赌场银子跑路。
一路上,刘樯隔岸观火,观察众人,最为欣赏景恒。
能背着个快死的病秧子行走数日,论勇猛只怕更胜于他。
这人品也是令人钦佩,灾祸之下,抛妻弃子、易子而食都不罕见,这份高义,刘樯自叹不如。
刘樯自知是个武夫,做事鲁莽冲动。从前听人说书,最不爱听的故事就是甚么“□□之辱’之类,讲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那些。
可成大事如何能拘小节?
想当年,项羽当年捉了刘邦的爹欲烹杀之,刘邦说了甚么,原话刘樯是学不出来,大概意思就是‘咱俩是兄弟,我爹就是你爹,你要煮你爹,分我一杯羹喝”。
这话都能说出来,这怎能怪项羽玩不过刘邦,刘邦能亡秦灭楚,逐鹿中原,少不了这两面三刀的本事,刘樯自叹不如。
刘樯虽莾直,但他聪明,自己做不到的,拉个能做到的人入伙帮他,不就成了?
他今日冷眼旁观,自觉若是自己被那婆子纠缠,早就一拳打死了事。
此人真乃真君子也,熠熠斐然,不惧流言,傲然独立于人群之外,有遗世之风。
这般品性,比刘邦那小人更胜百倍!
刘樯自叹不如。
景恒三两口把米粒吃掉,正给凤明冲手。
这时,一威武汉子走过来,景恒回过身,将凤明挡在身后。
那男子抱拳道:“在下刘樯,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景恒愣了一下:“凤宥持。”
凤明抬眸看了眼景恒。
刘樯道了句久仰,与景恒攀谈起来。刘樯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他有心凑近乎,天南地北,很快与景恒聊到一处。
刘樯走后,凤明评价中肯:“是员猛将,可尚将军。”
景恒嗯了一声:“刘樯对楚乐侯很是不满,对咱们倒是好事。”
凤明强打精神和景恒说话,不肯再睡过去。
景恒心疼地摸摸凤明的手背,轻轻扣了扣:“睡吧。”
凤明固执摇头,揣起手,靠着树。
景恒有主意,装不经意地问:“白素贞的故事,你看到白蛇产子了吧。”
凤明警惕地挺直腰背,满脸不高兴地瞪景恒。
景恒不怕他瞪,低声温语:
“这日白素贞胎动,她竭尽全力,产下一名男婴,却不料法海趁她法力微弱,借机将许仙带到了金山寺,劝说许仙出家。”
凤明目光逐渐涣散,他奶猫似的摇摇头,试图驱散睡意。
“只听法海对许仙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景恒低声吟念,察觉凤明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声音越发轻柔:
“法海说‘白素贞是妖,你是人,人与妖相恋,有违天地纲常、六界不容,你若不肯出家,我就将白蛇收入降妖紫金钵中,将她永生永世镇压雷峰塔之下’”
“不要。”凤明呢喃。
景恒握住凤明的手:“许仙没了主意,他不想出家为僧,也不想白蛇被镇,这可怎生才好?”
凤明轻轻哼唧一声。
他困极了,生气景恒还给他出难题,只能努力思考,迷迷糊糊地说:“砍了法海狗头。”
景恒忍俊不禁,轻笑出声,胸膛微微一震,吵到凤明睡觉,凤明又嗯了一声。
景恒便不再动。
凤明窝在景恒身边,再次陷入了黑甜梦乡。
梦里他化作一只吞天火凤,张口吐出九道闪电雷火,把法海烧成烤猪腿。
景恒侧耳去听凤明的呓语,说的是:“猪腿、猪腿。”